「啊,」英才對我說,「嘉銘你是外地人,也不是圈裡人,所以不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很正常。其實,雖然背後說人家的壞話不好,但是事實其實就是如此,他們家人——怎麼說呢,就是那種一般理解的『全家都不是好人』的那種類型,或者換個說法,就叫做『邪惡的財主』吧。」
「邪惡的財主?」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他們家的事情說起來還要從很久以前說起。」英才清了清嗓子,似乎準備開始演講,「其實宇文家族歷史悠久,往上似乎至少可以追溯到隋唐年間。你可知道宇文化及麼?」
「宇文……化及?好像有點熟悉。」我撓了撓頭,想在頭腦的數據庫中搜索這個名字。
「是一個歷史上確有其人的人物。」剛才一直沒有做聲的阿宇突然開口說道,「你對他不熟悉的話——你總知道宇文成都吧?」
「那不是《隋唐演義》中的人物嗎?啊!」我大叫一聲,「宇文化及好像是宇文成都的父親吧!」
「沒錯,」阿宇扶了扶鼻樑上的深度黑框眼鏡,「宇文化及確實是宇文成都的父親,不過,這只是小說的版本。因為歷史記載上並沒有宇文成都這個人,但宇文化及卻是真實存在的。」
「父親是歷史人物,但兒子是虛構的,對吧?」我說。
「是的,」阿宇說,「宇文化及是隋朝隋煬帝的近臣,後來發動兵變,殺死了隋煬帝。過了不久,他還自立為帝,國號為『許』,不過很快就亡國被殺了。據說,他從小就是一個典型的紈褲子弟,為人凶殘陰險,依仗父親的權勢胡作非為,不守法度,貪婪驕橫,目中無人,被長安百姓成為『輕薄公子』。他生性貪婪,做事不擇手段,總之是一個為正人君子所不齒的人。」
「這個人……跟阿靜……」
「沒錯,」英才繼續接著說,「據說他們一家就是宇文化及的後代。」
「不過,他們不是應該都被全家處斬了嗎?」阿宇反對道。
「話是這麼說,」英才說,「不過當時就有漏網之魚也說不定呢?反正傳說就是這樣啦。」
「傳說?」我說,「也就是說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已經過去了上千年了呀!」英才說,「哪裡還能考證,再說正像阿宇說的那樣,宇文化及的後代在歷史上應當已經全被處死了,因此即使他們家是漏網之魚,也不可能會留下什麼確實能證明是化及後人的證據吧!」
「但是傳說又是怎麼來的?」我問。
「不清楚,可能是宇文家的人自己說的,也可能是別人說的。因為他們家姓宇文,這個姓十分少見,因此大概總會有什麼關係的吧。另一方面,也是人們覺得這家人的身體裡似乎真的流淌著宇文一脈邪惡的血。」
「邪惡的血?」
「是啊,雖然現代社會似乎已經不大承認這種東西了,可是人們的思想中總還是有某些封建遺毒吧,至於過去的人,就更是如此了。據說明確可考的宇文家史充滿了宇文化及那樣的邪惡故事。」
「這太荒唐了!」
「可是根據流傳下來的說法,這卻是事實!總之他們家祖上就盡出些陰險小人——當然,如果只是普通的惡棍的話,也沒什麼足以稱道之處,關鍵在於,都是些有權勢的惡棍。」
「為富不仁吧。」
「對,雖然具體情形依據朝代不同有所變化,但基本上不是朝中奸佞也是地方惡霸吧。不過並不是一般的惡人,很多情況下是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也很狡猾的傢伙,所以作惡多端總會招來災禍,但最後總能想辦法化險為夷,保存自己的家族。」
「說的好像陰魂不散的魔鬼。」我不舒服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大概就是這樣啦,不過古代的事情,多半都是傳說,誰也說不好有多少是真的。但從清朝末年到現在的宇文家史則可以認為確實是真實的。大家都是高中生了,不必說也知道清朝末年中國的混亂狀況吧,而這種時候就是惡霸橫行的時代。宇文家當時是一方土財主,而且和官府似乎也有些姻親關係,自然可以稱霸一方。而且,他們家人生性貪婪,手段狠毒,儼然是一方土皇帝。如果說他們家有什麼特長的話,似乎就是『剷除異己』這種事吧。」
剷除異己?這算什麼特長……
「當然,只是這樣的話,恐怕是不可能生存到現在的。其實,他們家人自古以來其實就很有商業頭腦。這個詞可能是過於現代了,不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所以,宇文靜的曾祖那一輩人就在民國時期大搞公債,買空賣空,狠狠地撈了一把。」
「公債……」我不大懂得這個詞。
「那個年代的公債跟現在還不大一樣,」英才說,「我也不是特別懂,我覺得玩公債的人就跟現在操縱股市的人差不多吧,不過,當然都是大手筆的。」
「茅盾先生寫的《子夜》裡有關於當時公債交易的內容,」阿宇說,「好像是中學生必讀什麼的,我當時看完也不是很懂,總之就是資本家做投機買賣賺大錢這樣吧。你沒看過嗎?」
「沒有,不過我回去看吧。好吧,你繼續說。」我轉向英才。
「嗯,總之就是擅長玩錢的人,在民國時代宇文家發了大財。可是這樣的傢伙,通常會歸入『官僚資本主義』中吧?一般在建國後應當會很慘吧?可是我說這就是他們家的過人之處。宇文忠——也就是宇文靜的爺爺,知道國民黨大勢已去,就舉家『投靠無產階級』,擁護新中國,成為『資產階級愛國民主人士』了。」
「所以……」
「所以說這個人很圓滑,很會明哲保身,因此後來文革的時候也沒被整的特別慘。雖然他們家『出身不好』,可是沒什麼立場,看準時機討當權派的歡心,所以最後的下場居然還挺好。有這種牆頭草做法的人,卻是單名一個『忠』字,想來不是件很諷刺的事情麼?等到改革開放以後,宇文忠還由於其『經濟學背景』,成為華榮市著名的『投資顧問』,不久便成立了自己的投資公司——那還是中國首批這樣的公司吧,也就是現在的『宇文氏金融集團』,全市最大的金融集團的前身。現在的宇文氏集團,資金相當雄厚,在全省甚至全國都有相當的影響力,地方政府要出台新的經濟政策,往往要跟他們公司的人共同討論,而且有傳言說,宇文氏集團的背後其實還有境外勢力的支持。一般說來,這樣有錢有勢的大公司,大家一定都巴不得跟他們搞好關係吧。可是,大多數人都是表面上因為生意上的關係不得不跟他們笑臉相迎,而背地裡卻希望離他們越遠越好。」
「這又是為什麼?總不會是因為他們家自古以來就是個邪惡的家族吧?」
「對於現代人來說,家族史什麼的本身並不成為理由,可是如果這個家的人跟他們的祖先一樣的邪惡,那就是另一碼事了,迷信的說法不是就會更加猖獗麼?」
「那他們……」
「首先有能力,其次有野心,最後又繼承了祖先那種貪婪陰險而且自私的本性吧。我覺得,強大的人如果有顆善良的心,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可是如果強大的人有顆邪惡的心,那情況就不妙了。你看,宇文氏集團現在也算是金融領域的一方霸主了,但是說起他們的成功之路,可是充滿了陰謀的呢。」
「陰謀?」我又一次聽到了這個詞彙。
「就是他們家最擅長的『排除異己』啊,總之,凡是在成功之路上成為他們威脅的對手,都要不擇手段地除掉——至於具體方法,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反正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幾乎跟他們競爭,或是妨礙他們賺大錢的人幾乎沒有得到好下場的。對他們來說,或許真的商場如戰場,非要你死我活,根本不存在什麼『雙贏』,欺騙或是出賣夥伴的事情,他們公司做出來連眼都不會眨。當然——這些都是我偶然聽我爸和他那些朋友提起的。」
「他們那樣不犯法麼?」
「都說了他們很狡猾,基本上雖然手段低劣,也很少觸及真正的違法層面,至多不過是擦邊球,花點錢就能解決了。而且想當年很多東西都不太規範不是麼。」
「真是……」我皺起了眉。
「發家史是這樣,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總之現在他們財大氣粗了,就更加目中無人,但凡是不肯聽從他們的小公司,一定會在市場上遭到迫害,最後不投降就是破產。至於大公司——比如我爸公司這樣的,也一般不會跟他們正面交鋒,那畢竟是件危險的事情,於是便在表面上維持著合作,同時也背地裡提防著,絕不深入交流。當然啦,人與人不同,有些人自然覺得跟他們家套近乎有好處拿,於是便趨之若鶩,至於像我爸這樣不喜歡他們的,也告誡我不要跟他們家人多來往。」
「在商場上手段狠毒一些,雖然不好,但某種程度上似乎也不算太稀奇吧。」
「對,」英才啜了一口咖啡,「關鍵他們家人本身的品行就有問題啊。貪婪陰險就不必說了,還有比方說——」他扭頭看了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的葉昭,「男女關係相當的混亂呢。我爸他們談到宇文家這方面情況時一般都會避免我聽到,不過我還是偷聽到了。」
聽到這裡,葉昭的臉似乎動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
「比方說,」英才繼續說,「宇文忠和宇文凱這父子倆都是出名的老色鬼,傳說經常拈花惹草,據說宇文凱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因為受不了這個才跟他離婚的。宇文凱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弟弟叫宇文德,似乎還正常一些,雖然相比而言比較低調,但長得很陰鬱,據說有點像《弗蘭肯斯坦》裡面那個科學怪人,會看得你很怕,很有商業頭腦,很有手腕。至於那個妹妹,好像叫宇文姝什麼的吧,長得相當妖艷,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在某些地方跟些小流氓在一起鬼混,生活極度混亂。後來她死了,想知道死因是什麼麼?是因為毒品——吸毒吸的太多了吧。」
我們靜靜的聽著,沒有人做聲。
「這三人之中,」英才喝乾了咖啡,舔了舔嘴唇,「只有宇文凱結了婚,並且結過兩次,他和前妻生有一個女兒,名叫宇文雪,現在據說在某大學學新聞表演還是什麼的,似乎繼承了她死去的姑姑那種妖媚的性格,男朋友幾乎天天換,不過都是傳說的,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後來,宇文凱又討了一個老婆,據說非常的漂亮,但沒過幾年也死了,而你們的委託人宇文靜就是這第二任妻子所生的。」
阿靜,去世的母親……
「關於這位宇文靜小姐呢,同樣有傳說。」英才又看了葉昭一眼,「似乎繼承了母親的美貌,不過其實她是非常冷酷的一個女生。」
對於一個高中女生使用「冷酷」這個字眼是否有點過分了?不過我沒有說出口,只是回想著她跟我們談話時的態度,很冷靜——這是我的第一印象,一直微笑著——不過似乎又不是真的一直很開心,說話的口氣確實有點冷冷的——我隱約是感到了這一點,可是,是不是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刻意表現得不那麼冷淡呢?她很漂亮,像畫中的女子,但是,是什麼樣的畫呢……
「她又漂亮,家裡又有錢,所以肯定有很多男生追她吧,很容易想像,她在初中乃至小學就相當受歡迎,不過她的態度卻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對了,還有男生為她自殺了。」
「啊?」我驚訝地叫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初中最後一年放寒假的時候吧。據說那男生挺有錢的,似乎也是個驕橫跋扈的小少爺,從小到大想要什麼都能得到——跟她家很般配吧!所以他看上了宇文靜,就想盡辦法取悅她,不過她卻一直不理人家,冷淡到了極點。」
「這也不能說是冷酷吧?」我問。
「事情發生的時候,據說是小少爺用某種計策把她約到了學校的天台上,並截斷了退路,還有幾個手下在外面偷聽來著,當時男生說她不答應跟他在一起就死給她看。然後跟班們發現突然安靜了下來,兩人似乎在低聲細語,還以為成功了。然而突然說話聲音又大了起來:
「『總之你不答應我我就死給你看!』男生大喊。
「之後是幾秒的沉默。
「『那麼你去死好了。』這是女生的聲音,絕對可以用冷酷來形容,當時偷聽的人說,彷彿還能聽出某種笑意呢。」
笑意——
「之後是一聲慘叫。外面的人迅速衝了進去,看見一襲粉衣的宇文靜安靜地站在天台的邊緣,雙手交叉在身前,似乎一直都沒動過似的,而小少爺已經不見了身影。這時,宇文靜轉過頭,完全不帶任何表情地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對大家說:『他自找的。』然後緩緩飄然離去。剩下的人發了一會兒愣才衝到天台邊上,發現男生一動不動地躺在下面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身邊是血,還有同樣顏色的他想要送給宇文靜的玫瑰花。」
英才向後倒在椅子上,似乎說完了。
我覺得心中瞬間湧起了一陣奇怪的很不舒服的感覺,渾身顫抖了一下。
那表情,莫非像是畫中的女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