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總是來的那麼的早,七點鐘的天空已經是完全漆黑一片了,然而,城市的夜,卻又那樣的燈火通明。窗外的北風不住地呼嘯著,在亦明亦暗的都市人流之中,一個個截然不同的靈魂,承載著一段段形色各異的故事,穿梭於車水馬龍之間,在尋覓自己,怎樣的方向呢?
這一天,我們的一位好朋友,一位一貫的優等生,終於經不住嚴寒考驗,在近幾天兇猛的寒流襲來的時候,光榮地病倒了。他就是我們的朋友——吳星宇。
此刻,英才、葉昭、還有我,都圍坐在阿宇位於人民醫院二層的病房中,他剛打完吊瓶,正虛弱地躺在那兒,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不過還好,剛才醫生說,他的燒差不多已經退了,炎症也消了,好在及時處理,沒有發成支氣管炎之類的症狀,剩下的就是好好休息了。
「好點了嗎?」英才問。
「好多了,你們也歇會兒吧,給你們添麻煩了。」阿宇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沒有戴著那副很少摘下顯眼的深度黑框眼鏡,那樣子就連跟他同寢室的我看起來都有點不習慣了。
「可憐的孩兒,」英才胡亂地幫他整了整被子,「這叫什麼話呢?出門上學來,爹媽不在身邊,也沒有姑娘照顧,生了病就只能指望我們這些同宿舍的傢伙啦,不過我們可不擅長伺候人啊,呵呵。」
「阿宇一定很累了吧,」我撓了撓頭,說,「咱們也別再打擾他了,讓他先睡會兒吧。」
於是,我們跟他暫時告了別,走出了房間,臨走前提醒他有事直接喊我們,我們就在門外。
「啊——」一關上門,英才就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照顧病人,我這還算是第一次呢。」
「英才肯定是習慣於被人照顧吧?」我說。
「就是啊,」他眨了下眼,把手插進了口袋,「家裡有保姆什麼的,一切都不用自己動手,我覺得自己有點嬌生慣養,剛開始住校的時候還不大習慣呢。但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我們必須學會照顧自己,和照顧別人。啊,不像葉昭,他可相當獨立呢。」
「成長環境會對人的塑造產生深遠的影響吧,」葉昭瘦長的身體伏在走廊邊的欄杆上,出神地望著中間一樓的大廳——大廳並沒有天花板,因此我們可以在二樓俯視一樓大廳的全貌,以及清楚地看到二樓正對面的那些病房。葉昭沒有正視我們的方向,「因此一個人的現狀當然也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其成長過程,正如歷史會留下印記一樣。」
「又是推理術麼,哼?」英才問。
「沒有什麼複雜的,」他頭也沒轉過來,「就像走路會留下腳印一樣簡單,譬如說——」
他伸出了細長而瘦削的手,指向醫院一樓的大廳,我們的目光也跟著移了過去。
「現在在掛號窗口的帶著一個小女孩的中年男子一定是一位退伍軍官與單身父親,生病的就是跟著他的女兒,他應當還有另一個孩子——從診室走廊出來的年輕醫生必定有個不錯的家境,恐怕是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嗯……多半是美國吧,至於他身後黑瘦的矮個醫生應該在鄉村生活過很長時間,也可能就出生在某個山村也說不定……」
「喂喂,」英才略顯不快地打斷了他,「別虛張聲勢啊。」
「我當然是有根據的,不然我們可以去求證一下,而且雖然我不大願意這樣做,但我可以給出解釋,比如單身父親的說法——」
「算了,」英才搖了搖頭,「我沒興趣,你還是不要揭穿魔術的謎底了。」
「英才在這方面多少缺乏一點想像力……」葉昭說。
不過,他們的爭論沒有繼續下去,因為就在這時,位於我們的正對面,也就是二樓另一側的病房那邊中部的一扇房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年紀大的那個可能有五十多歲,穿著一身棕色的西裝,而年輕人則穿著黑亮的皮夾克,他們兩人的神色似乎都有些陰鬱。從他們二人的肩膀之間,可以看見病房內的一部分狀況,在那張病床上躺著一位瘦弱的年輕女子,她的那張猶如床單一樣蒼白的臉此刻正朝著門的方向。不過,我們沒能多看她一眼,因為門很快被外面的男人關上了。
穿西裝的男人把一隻手放在了年輕人的肩上,慢慢地說了幾句話,看上去像是在安慰他,不過,那個年輕人一直低著頭,似乎並沒有認真聽對方的話。之後,那年輕人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鄭重地說了幾句話,之後朝那位五十多歲的男人微微鞠了一躬,便迅速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去了,而在他離去之後,剛剛與他對話過的人也轉身回到了剛才的病房裡。
「這兩個人的家境都曾經不錯,」葉昭說,「不過如今大概遇到了窘境,我覺得可能跟那女人的病有關。」
「他們不是父子嘛?」我說。
「現在沒有這麼客氣的父子吧,」葉昭說,「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岳父和女婿的那種關係吧,當然,也可能是未來的岳父和女婿。」
「你是說,」英才也轉頭看了那年輕人遺言,「是他的妻子或者未婚妻患了重病?」
不過,葉昭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我們的眼前就突然發生了一件十分怪異的事情:那黑衣男子在走到一樓半的時候突然站住不動了,眼睛直直地盯著醫院一樓大廳的門,而那門已經被打開,一個一襲粉衣的女孩從外面走了進來,看樣子或許跟我們年齡相仿。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令人覺得摸不著頭腦,因為那個男子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副墨鏡並且戴上了它,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下樓梯。不過,他並沒有走向那正打算去掛號的女孩那裡,而是朝左一轉,坐在了正對掛號窗口的一排塑料椅子上,然後,他隨手拿起了旁邊不知是誰丟在那裡的一疊晚報,並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
女孩離開掛號窗口,便朝通向醫院裡面的走廊走去,而那個男子依然留在座位上,並沒有跟上去。
「我說,」英才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他說,「這是什麼情況?」
「他認識那女孩,」我撓了撓頭,說,「並且不想讓她發現自己。」
「可是為什麼?」英才說,「監視?」
「不可能是監視,」葉昭說,「很顯然他是偶然碰見那女孩進來的,所以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是臨時決定的吧。」
「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英才說,「否則如果他們真的認識,就應該上去主動打個招呼,戴墨鏡什麼的就更奇怪了。」
「那是為什麼?」我問。
「但願不會出什麼事,」葉昭說,「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都沒有說話,過了大概半分鐘,一個想法湧上心頭,於是我不假思索地說道:
「綁架?」
大約十幾分鐘之後,那女孩從那邊的走廊裡走了出來,臉色似乎並不愉快。她似乎並沒有發現一旁的那個年輕人,只是兀自快步走向了醫院大廳的門,在她淺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後,那個黑衣男子迅速地挑了起來,追了出去。
果然有問題!我心想,但此時,還沒等我有所反應,葉昭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腕。
「嘉銘,我們上!」他果斷地命令道,讓人覺得無法拒絕。
「喂……」慢了一步的英才也似乎也想跟我們一起去,但他似乎想起了病房裡的阿宇,於是沖已經跑開的我們兩個喊道:「不能把阿宇自己留下,我就在這裡了,你們小心!」
最後,在我們已經跑到樓梯口的時候,又聽到了他很煞風景的一句話,害的我差點被樓梯絆了個跟頭:
「回來的時候給我們帶飯啊!」
十一月夜晚的寒風呼嘯著,刮在臉上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總覺得有些沙粒塵土混雜在空氣之中,間或還有一兩片秋天未落淨的葉子飛過,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從一樓大廳出來就是醫院的院子中央長長的主路,它正通向醫院的正門,然而,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當然,也沒有車。他們哪裡去了?粉衣女孩,和那個黑衣男子都不在。
「後門!」葉昭大喊一聲,就抓住我的手朝後方跑去。不錯,醫院還有一個正對著正門的後門,但是完全被醫院大樓擋住了。
我們繞過大樓時,正好看見一束白亮的光線消失在後門的門口。
「是摩托車!」葉昭說,「那傢伙騎著摩托車!」
我的腦子完全來不及轉了,只能在呼嘯的寒風中跟著葉昭玩命的奔跑——對於我這樣平常不愛運動的人來說,自從遇上了葉昭,運動量頓時大增,我不禁覺得曾經在小學的時候跑過倒數第二的自己現在說不定也能在校運動會上一展身手了。
追出了醫院,就是一條不是很寬的空空的街道——事實上,醫院後門就是對著比較不繁華的街區,不過從這邊走,倒是可以比較快地回到學校——我不好使的腦子這時候只能想起這些沒用的事情了。
葉昭一句話也沒說,毫不猶豫地拉著我朝馬路對面最近的一條小胡同跑去,我完全是不知所以的。然而,後來我知道,這是一條很長的街,由於無論目的是什麼,那個男子應該都不敢公然在醫院裡院子裡下手,所以女孩也應該並不知道自己有危險,所以不可能快速逃跑,當然也不可能以很快的速度打一輛車,所以她一直是步行的,然而既然她沒有出現在馬路上,就只能是進了某個最近的胡同了。當然,我想到這些,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那個小胡同真是足夠陰暗,以至於讓人覺得這簡直就是完美的滋生犯罪的場所,一個年輕女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從空無一人的街道走進這樣的小路,實在是太不小心了。
就在我們衝進那個小胡同的時候,這樣的一幕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在小胡同的另一面,也就是通向另一條街的出口處,一輛摩托車停在那裡,大概是從另外的路趕在女孩之前繞了過去,堵住了去路。此刻,女孩粉色的衣服在他黑色的夾克衫的映襯下格外醒目,然而,那團粉色現在只是在無助地掙扎著,那個男子已經制服了女孩,一隻手摀住了女孩的嘴,另一隻手正在口袋裡掏著什麼東西,顯然,他的綁架計劃——如果是那樣的話——幾乎馬上就要成功了。
不過,就在這時,兩個男生出現在了胡同的另一端,他們的名字,就是葉昭,和徐嘉銘。
不知道在這一秒,那墨鏡後面的雙眼中,正露出的是怎樣的神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