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果然是魯叔叔嗎?」沉默片刻後,英才問葉昭。
葉昭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在一旁不說話,但那神情,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你怎麼了?」我問葉昭,「看起來你似乎很失落。」
「他的確應該感到失落,」英才說,「我想,我們的委託人魯雯同學大概早就知道他的父親會被牽涉到一件刑事案件中去,她之所以會找到葉昭,可能就是希望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但是葉昭沒能做到這一點。」
「可是這又不怪葉昭,」我說,「他的責任只是查出真相,殺人犯就是殺人犯,不管他是否曾經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公民,他應當自己承擔。我們總不能說,葉昭接受了魯雯的委託,就一定要幫助一位兇手逃脫法律的制裁,我認為那是不對的——」
「的確。」葉昭說,「別說兇手只是我們委託人的父親,即使他是我們自己的親朋好友,我們也不應該因為感情而影響了理性。」
「你這個冷血的傢伙!」英才說,「哎,不過魯雯可是曉娜的好朋友呢,恐怕那傢伙又會同情心氾濫跟人家一起傷心呢,突然間這麼好的爸爸被抓去坐牢的滋味還真是……」
「魯叔叔大概不會去坐牢吧,」葉昭說,「至少——不是作為殺死戴寬的兇手而被逮捕。」
「你說什麼?」我們幾個瞪大了眼睛看著葉昭,「你說他不是兇手?怎麼回事?」
「他不是兇手!」葉昭說,「當然不!他怎麼會是兇手呢?」
「可是——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英才問。
「馬濤目擊了他們兩人扭打在一起,並發出槍響的場景,現在我們不妨仔細回想一下,看看這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們知道戴寬是魯叔叔的老鄉,而且跟魯叔叔是認識的,由於某種原因——比如說他出獄了,十分的貧困潦倒,而又聽說自己的一個老鄉——甚至可能是朋友——現在已經飛黃騰達,當上了大公司的老闆,那麼,他首先想到的是什麼呢?」
「去找他,讓他借給自己錢?」
「很有道理,況且,魯叔叔還有可能欠過他某種人情也說不定,總之,他希望從魯叔叔手上得到一些錢財,使自己能夠不勞而獲。至於他為什麼會帶上手槍——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個好人,坐了二十年牢依然不思悔改,所以他可能帶著手槍,以防假如魯叔叔不肯給他錢,他就直接動手搶——事情有可能就是這樣的吧?」
「的確。」
「所以,他先在本市潛伏了幾天,知道了魯叔叔的每天日程,瞭解到週六晚上他會去接妻子——總之這是他會一個人站在路邊的時間,而且不大可能會有其他人見到。於是,他給旅店的馬叔叔留下錢——那是因為他將會發大財了——之後他找到了魯叔叔,跟他上了車——有可能用上了手槍逼著他,也可能沒有——總之,他們在市裡繞了幾圈,最後決定到沒人的地方詳談——最後,他們選擇了北郊河畔的那塊空地。於是,他們開始談判,或許是討價還價?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除了魯叔叔本人和死去的屍體,當然最後魯叔叔大概是打算把手上的指環送給戴寬,可是戴寬覺得這東西不夠值錢,於是就扔了它,並認為魯叔叔在敷衍他。總之,他們之間起了爭執,扭打起來,戴寬凶相畢露,掏出了手槍!爭執其間,魯叔叔大概還是很有力氣的,或許他扭著戴寬的胳膊,使槍口遠離自己,卻指向了戴寬的大腿,這時,這把仿製的破槍走火了,砰!——」
說到這裡,葉昭深吸了一口氣。
「好想你全看見了似的,葉昭——」馬濤歎道。
「之後呢?」我問。
「之後?魯叔叔大概踢開了槍,轉身朝停在一旁的轎車跑去,鑽進駕駛室,逃掉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確定他逃走了?」我問。
「因為——魯叔叔一定是開著自己的寶馬逃走的,但是戴寬倒下時頭卻朝著相反的方向。你們應該很清楚,河流是東西向的,而寶馬車穿過樹林後停在了平台的左手邊,那是西邊,而戴寬則倒向東南邊。」
「這有什麼?」英才說,「如果兇手就站在東南方向的話——」說到這裡,英才自己似乎也發現了情況不對。
「沒錯,戴寬你倒在泥地上的,而他到那把手槍掉落之間都沒有什麼腳印,也就是說,他倒下去的方向上,至少在與他距離十米左右的地方都沒有站過第二個人,而兇手又是近距離擊殺他的,那麼這意味著什麼呢?如果魯叔叔站在戴寬的東南方向,而且殺死了他,那麼他倒下的地方附近一定會留下魯叔叔的腳印,並且這腳印還將是朝西邊跑去,好乘上自己的轎車;而如果魯叔叔本來就不站在戴寬的東南邊,而是站在西邊的平台上,這固然不會留下腳印,但另一個問題卻來了,戴寬死時為何面朝東南呢?」
「這……還能是為什麼?」
「還有,那聲沙啞的『我要殺了你』,它出現在兩聲槍響之後,而這應該不是魯叔叔發出的,但是兩聲槍響之後,戴寬如何發出他?」
「對啊!」我說,「第二槍不久把戴寬打死了嗎?難道還有別人?」
「不!」葉昭說,「你們想想,戴寬死時倒在泥地上!而他身旁沒有別人的腳印!同時他又是被近距離擊殺的!這一切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他中彈後沒有立即死亡,他又頑強地硬 挺著從他真正被槍擊的地方——那不會留下腳印的平台上——朝東南方向挪動了幾步,並走下了平台,終於耗盡了氣力載到在了泥地上!而那聲嘶力竭的『我要殺了你』正是他垂死掙扎的最後的呼喊!由此可以推斷,那把槍——那把正在他倒下時頭朝的方向的槍,也是被他本人扔出去的!」
「你是說扔出去!」
「他中了槍,活不了幾分鐘了,但他還在垂死掙扎著,他想要在生命的最後做什麼?只能是用盡最後力氣殺死那個殺了他的人!於是,他從兇手的手中奪過了槍,掙扎著朝兇手逃離的方向移動了幾步,扣動了扳機——可是,子彈卡殼了!所以,他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手槍朝兇手離開的方向投擲出去,而這一擲也耗盡了他的全部生命力,最終,他栽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
「天哪!可是——他怎麼會朝那個方向——」
「不錯!」葉昭繼續說,「魯叔叔的車子停在西邊,他開車逃離的方向應當是正南方,可戴寬生命中最後一擊的方向卻是東南?這怎麼說也不對!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並沒有朝魯叔叔扔槍,也就是說,這名真正的兇手逃跑的方向正是東南方向,而東南方向,對著西邊不是嗎?那裡只有一個人留下的痕跡,這個人,就是你,我的朋友,馬濤!」
我迅速回過頭,正對上馬濤那雙充滿驚恐的雙眼,陰冷的秋日裡,一道冷汗正從他的面額流下,他當時的樣子我現在回想起來都會害怕,他顫抖著的嘴唇半天才發出聲音:
「葉昭——你真是個妖怪——」
「所以,」葉昭繼續平靜地說,「魯叔叔在給了戴寬的腿一槍之後就逃走了,而馬濤你卻留在了現場,給了戴寬那致命的一槍,之後你也逃走了,然後他便怒吼著向你離開的方向發出毫無殺傷力的『攻擊』,當然,他的屍體和他的手槍一同構成了一條『死亡訊息』!不錯,我猜你撿起了手槍,你朝他開了一槍,為什麼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因為魯叔叔從沒有碰過那把槍,當然,他第一次可以扼住戴寬的手腕,使他朝自己開了一槍,但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兩次,這可能嗎?像戴寬那樣孔武有力的傢伙會兩次被對手扳過槍口朝向自己並成功開火?我實在是難以置信!而且第二槍,」葉昭像石林海一樣用右手做成一把手槍的形狀,「是這樣發射的,魯叔叔究竟要有多大力氣才能讓對方的槍口掉轉一百八十度轉向自己的胸膛?答案就是:魯叔叔沒有這樣做!開槍的是你!」
「可他的指紋——」我的話剛一說出口,就看到了他別在腰上的摩托車手套,「手套!他戴了手套!」
「你穿著一身漂亮的摩托車手套裝,」葉昭說,「沒有理由不戴手套!從我聽說槍身上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時,我就覺得,兇手很可能就是那個騎摩托車的人,因為飆車的速度很快,即使不是很冷的天,不戴手套騎摩托的話手也會不舒服的,所以——當我發現那個騎摩托的人居然是你的時候,我真的猶豫了。不過嘉銘說得對,我不能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就放過你,而讓一位優秀的父親含冤入獄,不是嗎?」
馬濤直勾勾地看著葉昭,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什麼。
「你想狡辯嗎?」葉昭說,「我猜你不會的!你今天還出城飆車過,案發時間就是前天晚上,所以你一定沒有洗過你的手套和衣服吧?那上面一定會留下開槍後火藥的痕跡,警方很容易查得出來的,我覺得——」
「可是——我真的不想——」馬濤顫抖著說,這時他說話已經帶著些許哭腔了。
「我知道,」葉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他沒有仇,不是嗎?你並沒有什麼非殺了他不可的理由。」
「你說得對,」馬濤說,「那個西裝男一腳踢開了戴寬手中的槍,可是那把槍朝我站著的方向滑了過來,所以我就忍不住跑到平台上去撿起了它,我當時很興奮,可能是沖昏了頭腦,想學著警察的樣子朝他舉著槍,對他喊:『舉起手來』什麼的,好把這個持槍犯繩之以法。哪知道還沒等我擺好姿勢,他就朝我撲了過來!天哪!他實在是太可怕了,他一條腿還中搶了呢!於是我手一抖,子彈就出膛了!我這可是開了真槍!嚇了一大跳!可是那傢伙,簡直跟殭屍一樣,胸口中了槍還不死,居然還從我手中把槍搶回去了!於是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撒腿就跑,背後還聽到他那聲音嘶啞的大吼——但沒有槍聲,我很慶幸沒被子彈打中。我發動摩托就逃了——我想,我不能被警察抓住——我不——」
「有我在,」葉昭扶著馬濤的肩膀,輕聲說,「他們應該會相信你的,你並不是故意殺人,甚至,其實你根本就是自衛殺人不是嗎?更何況那把破槍是走了火,而你——一個剛上高中的熱血青年,想做的只不過是見義勇為抓壞人而已,我相信警方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真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
「跟我去自首吧,免得我委託人親愛的父親遭受過分的盤問——當然,他也只不過是自衛傷人而已,但他畢竟沒有殺人。」
我們趕到了公安局,正好魯鵬飛叔叔和我們的魯雯同學都在那裡「協助調查」。據魯叔叔所說的來看,正如我們之前所料,那個戴寬多年前曾經對魯叔叔有恩情,魯叔叔答應會報答他,但是那天晚上戴寬卻獅子大開口,貪得無厭地向魯叔叔索要錢財,甚至掏出手槍進行威脅,才最終釀成悲劇。魯叔叔雖然沒有殺死戴寬,但畢竟打傷了他,也因為擔心帶來什麼不良影響,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報警,而他的不安引起了魯雯的注意,才把我們捲入到了這起案件中。
當我們忙完了向警方陳述一切的工作,並接受了魯雯同學的誠摯謝意之後,一起趕回學校時,已近午夜時分了。
「葉昭!」宿舍門衛劉大爺不高興地為我們開著門,「你們又跑哪『破案』去了?你不能總是這樣讓我幫你們違反校紀!」
「反正我們也是助人為樂啊,這次我們是去救人的!劉大爺,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
「別跟這兒貧嘴了,趕快回宿舍!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晚上的時候一個叫孔玥琳的女生給你留了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好的,多謝了,晚安,劉大爺!」
回到宿舍,我問葉昭:「大小姐給你的信寫的是什麼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 ,」葉昭看也不看就把信丟到了一旁,「我們還是先寫作業吧!儘管我們勤奮的阿宇已經幫我們把難題都解決了,我們就是抄也要抄一陣子哩!」
「嗨!」英才拿起了信,「不想讓我們知道?該不會是給你的小情書吧,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不近女色……」
「別瞎扯了,」葉昭擺了擺手,「是我拜託她幫我查的一件事,不過現在並不重要了。」他拆開了信封,迅速地瞄了一眼,就要丟掉。
「你可別騙我——」說著,英才一把把信奪了過去。
「寫的什麼?」我問。
他沒回答我,看過後直接把信遞給了我,只見信封裡裝著一些紙張,不過看上去是孔玥琳的筆跡,大概是她摘抄記錄的一些東西,裡面的大意就是介紹戴寬當年入獄的情況。
據說戴寬在二十年前結識了幾個狐朋狗友,游手好閒,而且膽大妄為,竟然決定一起前去盜掘一處隱秘的秦代古墓。他們最後成功進入古墓並找到了財寶,可是在其後的分贓過程中發生了內訌,當場六個人三死三傷。倖存下來的三人中主犯被判死刑,第二個人當時年紀就不小了,後來因病死在了獄中,只有戴寬一人活了下來,並且於前段時間刑滿獲釋。
這件案子的疑點在於,當年盜墓的六個人無論死活都沒能逃脫警方的法網,但墓中的文物卻有少量遺失。但根據現場判斷,那個古墓之前應該並沒有被盜掘過,所以當時警方懷疑盜墓者可能不止六人,但並沒有其他線索——
「我說,葉昭,」我說,「該不會魯叔叔就是那第七——」
「都已經二十年了,」葉昭頭也不抬地在作業本上奮筆疾書,「就讓他過去吧,不管當年的第七人是誰、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都肯定不是墓穴中的兇手,否則那三個倖存的盜墓賊是絕對不會放過他而不把他供出來的。而且——既然這些事情已經隨著最後一個盜墓賊的死而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我們也就不要節外生枝了。不管怎麼說,破壞別人的家庭都不好,更何況二十年過去,當年的案件時效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親愛的魯叔叔不是一直在努力做善事嗎?可能這是他自己贖罪的一種方式吧。」
「你就這麼放過他了?」英才說,「不像你的風格嘛!」
「偵探偶爾也要有點人情味,」葉昭說著,突然抬起了頭,「但如果他以後做什麼壞事被我逮到,我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人情味?」英才壞笑著從信封裡掏出一張卡片,「也包括跟某位女同學約會是嗎?」
「約會?」葉昭看也沒看那張卡片,「我請她吃飯不過是工作需要罷了,你不要亂想……」
「工作餐會選在這種餐廳麼?」英才把卡片抵到葉昭面前。
「啊——」葉昭盯著那卡片上餐廳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氣,「這傢伙是認真的嗎?竟然向我如此獅子大開口,我的預算啊——我不知道我要是不答應,她會不會掏出一把手槍來威脅我。嗯……我是否需要為了省錢而把這位同學給殺掉呢——」說完,他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喂,」英才說,「你不是認真的吧,葉昭要殺人啦——」
「開個玩笑——」葉昭笑著說,「剛才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魯雯同學之前說要請咱們吃飯來著,正好把大小姐也叫上吧,就選她卡片上寫的地方,也讓我們親愛的魯叔叔的錢包稍微受一點小小的懲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