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程老師背對著我們,獨自站在被夕陽染紅的陽台上,手中端著那杯茉 莉清茶,雙眼凝視著窗外血紅色的西方,他的背影被拉的細長,投射在地面上,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來自那個偉岸的身形,而是顯得那樣單薄無力。
「方輝?」葉昭問。
「是的,」程老師沒有回頭,「是一個叫方輝的人殺死了胡曉磊。」
「方輝這個名字我倒是聽人說起過,不過,老師,這個方輝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殺死胡曉磊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方輝,他就是袁潔的親生父親哪……」
聽到這句話,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然而葉昭卻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程老師。
「這……」英才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師,」葉昭說,「您能否把這件事說得詳細一些呢?」
「一切都要從十九年前說起了,那時的方輝還只是一個剛工作不久的青年教師。像大多數年輕氣盛的小伙子一樣,他充滿著理想,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是現實中的他卻只能在一所再普通不過的中學當一名再普通不過的教師,拿著微薄的工資,過著清貧的日子,甚至沒辦法把農村的妻子接到城裡來一起生活。當然,他絕對不會就這樣下去的,他絕不甘心滿懷豪情的火焰就這樣熄滅,他抓住一切能找到的機會,試圖找到真正能發揮他潛力的工作,完成他的夢想,同時給自己的家人一個美好的未來……」
說到這裡,老師突然停住了。
「然後呢?」葉昭問,「他找到了那樣的工作是嗎?」
「不錯,」老師冷笑了一聲,「他找到了能真正發揮自己潛力的工作,不過,那是怎樣的潛力啊,為了成功,他把自己的心出賣給了魔鬼,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會給別人帶來怎樣的傷害!而且,事情還不止如此,從那以後,他也就與自己心愛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分別了,他甚至連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父親啊!」
「那孩子……」王曉娜說,「就是學姐嗎?」
「他的孩子,叫做方潔。她可憐的母親為了尋找方輝,歷盡艱險,最終還是沒有成功,母親死去了,孩子被遺棄在了孤兒院,後來幸運地被一戶姓袁的人家收養,才得以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成人。而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除了名字以外,就只有那個項墜了。」
「那枚項墜,莫非就是……」英才說。
「那是方輝和馮娟結婚時,方輝訂做的,大家會以為這對項墜原本就是方宏光和袁潔的,恐怕是因為那首字母的巧合吧!這項墜雖然不怎麼昂貴,做工卻還算是細膩,母親臨終之前將它留給了小潔,希望如果方輝還活著的話,可以憑這枚項墜與女兒相認吧。可是,一個意外,卻使本可以順利相認的父女二人擦肩而過,而到了方輝知道袁潔就是自己親生女兒的時候,她已經……去了天國……」說到這裡,老師的聲音有些顫抖了,「而此時,他發現沒有看到女兒遺書的深愛著女兒的那個男孩竟然打算為女兒報仇,計劃要殺死那個害死女兒的傢伙。於是,方輝這個罪孽深重的父親阻止了男孩,親手殺死了那個死有餘辜的傢伙!」說完,書房又陷入到一陣沉寂之中。
「老師,」又是葉昭開口了,「那麼這位方輝,現在人在哪裡呢?」
老師沒有立即回答,他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轉過頭來,對我們說道:「我就是方輝!」
此刻,除了葉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方宏光也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向老師走去。
「老師!您……」
「別再叫我什麼老師了,小伙子們。」說著,程老師用左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鏡,讓我看到了眼睛後的那雙深邃的目光,這雙眼睛,我從來也不曾忘記,而我清晰地記得上午時候在圓夢湖藝術中心所看到的那張照片。沒錯,那雙眼睛,與程老師的眼睛一模一樣,程老師就是袁潔的父親!
「這話並不是對自己的諷刺,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老師!或許我也曾經當過老師,可是當初的我並不熱愛這份神聖的職業,而現在的我,是一個罪人,根本沒有資格當什麼老師……」
說著,程老師一隻手拉開了書桌的抽屜,從中取出一隻精美的小盒子,打開盒子,裡面十分小心地擺放著一枚精美的心形項墜,那造型和圖案與我手上的一模一樣,只不過顏色從淺粉色變成了淡藍色。
「我平時從來不會戴上它……但昨天晚上……」程老師苦笑了一下,「滿以為阿娟會保佑我幫小潔復仇……沒想到……那個人的髒手居然扯掉了它……莫非是阿娟的在天之靈,也想要揭發我的罪行嗎?我可真是……」
「老師!」方宏光撲通一聲跪在了老師面前,「您別這麼說,不管您做了什麼,您永遠都是我最好的老師,您……您不僅是我的老師,您待我就像父親一樣啊!」
「算了吧,」程老師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我為什麼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啊?你姓方,由母親獨自撫養成人,最關鍵的,小潔會把她母親留給她的項墜送給了你啊!一切都僅僅是誤會而已,我才是最虛偽的人……」
「可是老師,」葉昭說,「儘管您已經知道學長並非您的兒子,但您還是想要保護他不是嗎?你把他關在屋子裡,恐怕不僅僅是想阻止他自殺,還想阻止他殺人並為您頂罪吧,就像剛才他做的那樣!我想,學長恐怕是擔心您自己承認罪名,才碰翻水杯引起我們的注意,以獲得自首的機會吧!」
「不錯,」老師依然沒有看我們,「昨天我察覺到這孩子情況不對,後來在我逼問之下他坦白了是如何計劃殺人的。於是我將他關在屋裡,自己根據他的設想殺死了胡曉磊。我想,如果我就這樣放他走,他多半會做出傻事來……其實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還能怎麼辦呢?或許讓他聽了小潔的遺書他就會斷了自殺的念頭?」說著,他回過頭看了看方宏光,並扶起了他,說,「既然我已經那樣對不起他們母女倆了,當然就要保護好我女兒最愛的人啊!你是個好孩子,未來的你必定會前途無量,小光,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只有你好好的生活下去,小潔的在天之靈才會得到安慰的!」
「老師!」方宏光哭了出來,「可是您呢,就要背負殺人的罪名嗎?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
「不要哭!」老師大聲說,「男子漢怎麼能這麼軟弱呢?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我根本不配當什麼老師,殺了胡曉磊算什麼呢?這遠遠比不上我曾經犯下的那些罪過啊!這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
「老師!不要這麼說,這些年來,您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裡,我們華榮中學有哪個學生不說您的好?我們才不管您之前做過什麼壞事,那些與我們有什麼相干,您永遠都是學生心中最好的老師!」
「別這麼說了,」程老師將一隻手放在了方宏光的肩上,「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贖罪啊!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再對過去耿耿於懷,去開闢新的生活,算是我和小潔一起求你的,好嗎?」
「老師,我答應,我答應!老師,您去自首吧,現在一切還不算晚!」
「自首?」老師的眼中突然露出了一絲異樣的光,「恐怕沒有這個必要了吧,偵探同學,我想是你報的警嗎?我已經聽到那悅耳的警笛聲了。」
那聲音我也聽到了,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老師,」葉昭說,語氣中帶著些許激動,「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您能否回答我最後的問題,十九年前您的失蹤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失蹤期間您究竟做了什麼,還有您所謂的『罪孽深重』指的是什麼,您能否也告訴我們呢?」
警笛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小區門口。
程老師放開了方宏光,回身向窗邊走去,默默望著正迅速向我們的方向奔跑的全副武裝的警察們,他獨自一人佇立在空空的陽台上,遠方的夕陽已經落到的地平線之下,在那紅黑相間的天幕襯托之下,程老師彷彿成了一位詭異油畫中的主角,令我不禁感到一絲可怖的寒意。
「怎樣又有什麼關係呢?」程老師喃喃地說,「反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突然,他把茶杯舉到了嘴邊。
「不要!」葉昭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但是他慢了一步,程老師已經仰起頭,一口氣喝完了那杯茶,並緊緊抓著葉昭的手腕。
突然,窗外一陣冷風吹過,窗邊兩條藍色的窗簾也隨著那陣風飄動了起來,我頓時感到身上一陣發冷。就在這時,我發現有一片灰色的羽毛落到了窗台上,不一會兒,就又隨風飄走,消失在暮色之下了。
「葉昭……」程老師的嘴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他握著葉昭的手,叫著他的名字,「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希望的光……如果真的有來世,我還希望能做一名真正的好老師……」說完,他的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倒在了陽台上,那個空空的茶杯也滑落到了地面。
「老師——」方宏光喊著衝到了老師旁邊,但那雙堅毅的雙眼卻再也沒有睜開。
「難道老師這樣做,就終於可以和家人團聚了嗎?」我輕聲對自己說。
我們幾個一動也沒動,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這個房間裡的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凍結了,不一會兒,我聽到了警察們上樓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