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列車在親友們依依不捨的目光中緩緩地駛向了遠方,那裡有我像遠山中的霧氣一樣未知的明天,而這座我生活了整整三年的繁華都市也慢慢地在黎明前的星空下消失在我的視野中了。
三年,對於一個人來說,既可以十分短暫,又可以無比漫長。
火車正在夜幕下遼闊無邊的原野上飛速而平穩地奔馳著,車廂中的我卻沒有一絲睏意。靜聽著列車微微搖晃所發出的極有節奏的聲響,望著車窗外深邃的夜空中閃爍著的點點星光和濃密的森林,以及那從遙遠東方天際緩緩瀰散的晨曦,我想起了剛剛過去的那一段使我永生難忘的時光。
還記得上一次相似的場景發生在什麼時候嗎?我自己問自己。沒錯,那是三年前的那個同樣悶熱的夏天,同樣是開學的季節,和懷揣夢想奔向遠方的我,然而,卻又是完全不同的我。
三年前的我,只是一個涉世不深的懵懂少年,那顆幼小的心靈中所承載的不過是單純而清澈的夢想,好好學習,努力奮鬥,進入優秀的大學讀書就是我對未來的全部憧憬。而如今,我變了。
三年裡,我經歷了太多太多殘酷的現實,謀殺、鮮血、死亡、人性的醜陋和貪婪,那不是少年少女歡樂的象牙塔,而是充滿陰霾的成年人的世界。我彷徨過,疑惑過,因為年少的我,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受到這麼多的衝擊。而如果你要問,區區一個高中生為什麼會在三年裡經歷這麼多東西,我只能告訴你,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是命運讓我遇見了葉昭,遇見了大小姐,遇見了阿宇和英才,遇見了霞姐,遇見了秋水和心蕾,遇見了那些受害者、委託人,遇見了經歷迥異的一個個殺人兇手,和他們背後或心酸或遺憾的故事。
如今,當我終於決定要把這些故事發表出來的時候,已是時過境遷。三年過去,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有的人依然是朋友。想起這些,我的心頭不禁泛起一陣酸澀。假如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或許至今我們之間還可以僅僅保持當年那純潔無瑕的友誼直到永遠;然而,換個角度來說,假如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或許不會相識、相知,或許永遠只是陌路之人,或許很快便相忘於江湖。有誰知道,究竟是哪一種結局是更好的呢?我只知道,現實之於我,是再不會改變的了。
回想起來,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我來到華榮市第一天發生在宿舍樓中的離奇命案開始,而那一切,又都是從那一次車禍開始——
不,嚴格意義上來說,是那一次未發生的車禍吧。
那是三年前八月末的一天,正是我離開位於市郊小鎮的家鄉,前往大都市華榮市的名校——華榮中學報道的日子。華榮中學是一所擁有高昇學率的省重點高中,是很多莘莘學子夢寐以求的通往大學的橋樑。而我作為小鎮上唯一一個中考如願考入華榮的學生,身上也籠罩了無數光環。可是,在路的盡頭,等待著我的那座傳說中的中學,究竟會給我帶來些什麼呢?
雖然已時近九月,可夏末的暑氣依然沒有散盡,儘管從街邊的水窪上看,當天不久前曾下過雨,但陽光依然能夠強有力地射穿葉縫,晃著我疲憊的雙眼。
街道很寬闊,車輛與行人熙熙攘攘,兩側的街邊高樓林立,不遠處還有一處正在施工的工地,陣陣叮叮噹噹的金屬敲擊聲不時地從那邊傳來,不知道將來這裡會拔地而起怎樣一座高樓大廈。
這繁華都市裡的一切,之於我,是如此的陌生,而又充滿魅力。
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那所名為「華榮市第一中學」,並常常被人簡略地稱為「華榮中學」的寄宿制重點高中嗎?那裡將是我未來三年奮鬥與生活的地方。
沒錯,我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學生,正獨自一人踏上生命的一段新的旅程。那過去生活的一幕幕,如同老電影版在腦中掠過。
夜裡乘坐火車令人身心俱疲,而八月底的驕陽又偏偏如此毒辣,身上略厚的外套與大量的行李,導致我有些汗流浹背,甚至於有點精神恍惚了。
不知不覺間,我來了一個很寬的十字路口。正當我走到路中央時,遠處的一輛卡車卻毫不減速地直奔我的正前方呼嘯著駛來。這時,我驚了一下,剎時有點不敢動彈,卻突然感到有一隻有力的手將我向後拉了一下,那卡車便從我身前風也似的開了過去。
「怎麼不看著點?」一個略帶責備卻很溫和的聲音說道。
「哦,謝謝你了,」我一邊擦褲子上的泥水一邊說,「請問,去華榮中學是走這條路沒錯吧?」
「哦?」,他微微一笑,「看樣子,你是新高一的吧?」
「是啊,我是新生。」我點點頭。
「我今年剛從那裡畢業呢。」
「啊,那是學長啊!」
沒錯,這就是我所說的那次「未發生的車禍」,也是與方宏光學長的初次見面——如果沒有遇見他,或許後來的那些事都不會發生。
那時的他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穿著樸素而乾淨的深灰色外套,提著一個已經有些褪色的帆布旅行包,有一張非常可親的笑臉,讓人第一眼望去就覺得十分友善,但身體略顯單薄。而那失去了年輕人本該擁有的散發著活力的神彩的雙眼被前額的頭髮擋住了,那眼睛裡竟是一種很複雜的眼神,那笑容中似乎還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傷和無奈。
他是華榮中學的應屆畢業生,沒錯,就跟如今的我一樣,正整裝待發,將要到大學校園去開啟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旅程。
方宏光學長是個極其熱心的人,據他說,他當時正打算在臨出發前最後回一趟學校,跟老師和同學們告個別,於是就順便帶路領我去學校,還幫我提了行李。當時我十分驚訝,為何一位要到大學報到的新生,居然比我一個要到高中報到的新生所攜帶的行李還要少,而當時的我,是無法看透個中緣由的。假如我當時就知道了將要發生的一切,或許我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不過,我真的能夠阻止嗎?
一路上,方宏光學長給我講了好多關於學校的事情,我聽得起勁,便不停地追問,然而我發現,似乎有許多事情是學長不願意提及的,每當觸碰到那些話題時,他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思緒似乎也不在我身上,常常會低頭不語或默默眺望著遠方,眼中依稀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似乎已經忘記了我才存在。
「我只是獨自一個人哪。」
他曾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然而不知何故,這句話卻深深地刻入我的腦海,久久沒能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