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不敢進來,隔著水晶珠簾跪道:「靜心堂那邊來人,說是皇后娘娘有些不適,想請皇上過去瞧瞧。」
澹台謹不耐煩地道:「朕又不是太醫,去也沒用,等太醫診斷過再來回。別杵在這兒惹人嫌,還不退下?」
小李子不敢再多嘴,忙道:「是,奴才告退。」
澹台謹消了消氣,回頭問我道:「朕方才說到哪兒?」
我垂首抿嘴一笑,帶動耳間銀線串珊瑚珠墜子跟著搖晃,反手撫了撫,指著白玉盒子趣道:「皇上說到——,此露乃采天地之精華,集日月之靈氣,神力無比、一兩千金,比之觀音瓶的淨露還要珍貴呢。」
「好了,知道你是哄朕開心。」澹台謹突然將我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往寢閣走進,溫柔的放到流雲美人榻上,低低笑道:「朕也該禮尚往來,到裡間再好好的答謝你。」
宮人一個個都視若無睹,皆很知情識趣,趕緊退了出去。
「皇上!」我突然驚呼出聲,雙手緊緊摀住寬廣的裙擺,羞紅之色一直燒到了耳根,急急阻道:「這是做什麼?皇上,這是白天,別鬧了。」
華麗奢靡的內殿內,角落放著一尊三重鍍金博山爐,內中瀰漫著蘭麝片香味,美人榻上刻著幾朵簡潔的漪雲,邊緣以金粉描出一縷縷雲絲的影子,卻顯出難言的華貴大方,上面鋪了一層薄薄的錦繡暗花軟褥。
我被他壓迫在榻內,只覺得心急如鼓,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推托才好。
澹台謹大抵是見我雙頰飛紅如霞,比之平時更多一分柔軟的穠麗,不禁吻下去,「妤是,朕最喜歡看你害羞的樣子,總忍不住想捧在手心裡,寵著、呵護著。」
「皇上,讓臣妾起來——」
「唔,你不用起來了。」澹台謹將我身子輕輕摁住,自己也在旁邊和衣躺了下去,擁著懷中女子看向窗外道:「你就安安靜靜的躺著,朕陪你看看外面的朱蓼花,快凋零的時候是最紅最美的,只是可惜不能持久。」
我聽了一時也怔住,兩人一齊看著窗外的花落如雨,安靜無聲。
但他終究耐不住,手便如蛇一般伸進了我的衣內。
觸手冰涼的感覺,猶如蛇的身體在肌膚爬行,陰冷而厭惡。
我竭力忍住噁心,勉強笑道:「皇上,晚上我們再……」
他卻一個吻狠狠地封住了我的唇,急促地喘氣:「朕等不得了!」
我心中叫苦,卻知道此時叫天天不應,不由得氣喘上來,於是計上心來,一邊喘息,一邊抓住自己的衣領,白了臉道:「皇上,臣妾的藥……」
他果然駭了一跳,急忙跳起來,驚慌中掃落了一桌子的東西。
下面的奴才聽到響聲,急忙衝進來,看到我衣冠不整的模樣又忙跪了下去。
「混帳,誰准你們進來的,都滾出去!」澹台謹大怒,一個筆筒擲了過去,嘩一聲,長短不同的硃筆散了一地。
奴才們忙嚅嚅地下去。
澹台謹好容易找到藥,忙遞了一丸給我,我假意服了藥,卻將藥藏在手心,喘了一會道:「謝皇上,好多了!」
他觸碰到我冰涼的指尖,良久,豁然起身,極平靜的聲音朝外喚道:「來人!」
小李子低頭進來,恭聲問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他的眼光落在我凌亂的衣袍上,層層疊疊的水青色錦緞宛若堆紗,烏黑如墨的青絲襯出姣好容顏,半晌才道:「唔……預備一碗桂花糖酥酪,給醉妃送來安神。」
「是,奴才馬上去。」小李子貓著身子,急步退出去。
我心中惶然,不敢抬眼對他,澹台謹將我衣襟對合收攏,「時辰不早,好生歇息養神,朕明早再來看你。」俯身在我額頭上一吻,認真的看了我一眼,「你是,朕的醉妃,永遠都是。」
月華錦袍拖曳掠過長榻,輕微腳步聲過去,只餘一簾綠珠在盈盈晃動。
我怔然地坐著,手心狠得生生的疼。
便是躲過了今日,以後呢?
這樣下去早晚他必起疑心。
我只想早點尋到解藥,哪怕除不掉皇后,也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重重禁宮。
但是,那解藥,卻真的是上天入地求之遍,兩處茫茫皆不見。
因澹台謹這一鬧便過了午困,我便和小蝶顏熾一起到出去走走,賞賞秋色。
正走著,偏巧看到吳才人迎面走了過來,她看到我,顯然極是歡喜,忙碎步中了過來。
吳才人只穿了一件秋香色的衣衫,外系小小的八寶香佩,微微喘氣地跑來道:「真是巧,娘娘也出來賞秋啊!」
我知她一心巴結,淡笑道:「是啊!」
她隨在我後面行著一行說話,忽然聞到一陣濃郁的花香,我異道:「這是哪裡,好香!」
吳才人忙道:「這是雙艷殿,是雙胞胎姐妹常綠蕊和常綠竹住的地方,皇上聽說她們喜歡花,
就命人在雙艷殿內廣植草木,不但槐花、金桂、丁香等皆為上品,還特撥十二名積年老花匠,專心照料玉簪搔頭、金錢夜落等名花異草。因此眼下雖過中秋,雙艷殿內仍是繁花似錦、美景無限,娘良啊,咱們進去賞賞花好不好?」。
原來澹台謹也喜歡這雙胞胎,因此著意恩寵,聽聞宮人私下說,除了沐過皇恩的吳才人,就數這對雙胞胎在新晉的嬪妃中出挑。
我閒極無聊,漫步到雙疊六菱花圃前,彎腰掐了幾枝玉簪花旋轉著玩,笑道:「吳才人也裝扮的太清減些,本宮就把這玉簪花賜你戴上如何?」
吳才人自然歡喜,高興地接過來戴了上去,小蝶不禁掩唇而笑。
我正在看吳才人戴得端不端正,卻聽那邊有人驚呼道:「啊呀,我的鶴仙碧玉簪!是誰如此多手多腳,沒規矩,膽敢胡亂掐花!」
眾人聞聲回頭,只見雙胞胎之一正心疼地跌足大叫。
我認出她張揚的個性乃是雙胞胎其中一之常綠蕊,又想到狩獵那日她的張狂,不禁心中厭惡。
我轉身走過去,笑吟吟問道:「是本宮掐的,已經弄壞了,可怎麼辦呢?」
常綠蕊不提防是我,登時嚇得半死,連連磕頭道:「嬪妾冒犯醉妃娘娘,請娘娘恕罪,恕罪……」想是一時緊張,著急得連話也說不囫圇,只是嚇得不敢抬頭。
「怎麼回事?」肖夫人自月洞門穿過來,身著緋羅蹙金鳳吉服,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迫人威儀,教人不敢直視。
「夫人……」吳才人聲音委屈,似乎連眼圈也有些泛紅,上前訴道:「臣妾和醉妃姐姐說著話,因姐姐見嬪妾頭上裝束清減,所以想掐兩支花與嬪妾戴上。只是不曾想,這是常貴人心愛的寶貝,所以……」她委屈無限地回眸,似乎不願意在多生是非,對常貴人欠身道:「一時不小心,掐了妹妹心愛的花,給你賠罪了。」
肖夫人的微笑凝在臉上,冷冷道:「這後宮中什麼時候出現份位低的嬪妃敢教訓份位高的嬪妃了?若是讓皇上知道了,還以為後宮沒了規矩呢。幾枝花值什麼,何必如此認真?」
常綠蕊更瑟瑟發抖道:「臣妾知錯,請夫寬恕,臣妾……」
「既然知道錯了,那也就得改改平日急躁的脾氣,去吧,抄般若經三十遍悔過。」
常綠蕊恨恨地瞪了吳才人一眼,低頭道:「謝夫人寬恕。」
眼見她走遠了,我才笑道:「多謝夫人解圍。」
她淡淡一笑,和我並排行走,卻將吳才人落在後面。
秋陽極為明麗,照得肖宛如臉上如半透明一般,她忽然回眸看著我道:「你不用謝,你若想掌後宮的大權,皇上早就給你了,哪論得到本夫人。」
我淡淡地說:「夫人說笑了,嬪妾何德何能敢與娘娘比肩,嬪妾是發誓不沾這後宮的權勢的,夫人放心好了。」
她輕輕地一笑,別有深意地道:「本夫人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記得從前的事了,但這次除掉燕妃,也算幫了本夫人的一個大忙,禮尚往來本夫人還是懂的。」
我接口道:「夫人蘭心雅慧,寬厚仁德,嬪妾感念於心,不敢忘懷。」
她吐了一口氣緩緩地道:「這都是虛話,你不必對本夫人說這些,只是一件你須知道,皇后的事情,本夫人會『好好照顧』的,醉妃放心吧。」
說完這句話兩人便沉默無語,行到分岔路口,便各自告辭回去。
吳才人還要跟上,我婉然道自己乏了,便讓她獨自回宮了。
回來的時候,特意選了另一條路走,忽然到楓林中有劍擊之聲,落葉翻捲,劍氣激盪,不由得詫異道:「是誰這麼大膽?」
踏著厚厚的楓葉來到劍氣激盪之處,這才看到一抹白衣勝雪,在層林盡染的楓林中舞劍生花,旁邊還有一身碧衣的楊選侍,兩眼崇拜地瞧著宋雪珍。
她們兩人不受澹台謹的寵幸,卻無絲毫怨對之色,反而自得其樂,也算不錯了。
如此單純的生活,強於我滿腹心事的辛酸。
慢慢地踱回淑華殿中,晚膳也懶怠用,只是坐在窗前看落日熔金,消磨時光。
也不知澹台謹是否生氣了,一連幾日也不來淑華殿中,不過我也樂得清靜。
我正在賞碗中的碗蓮開得精緻可愛,忽見淑華殿的心腹太監多祿一探頭,輕聲道:「娘娘,劉妃和靜心堂那邊的人吵起來了?」
我一怔,劉碧巧一向與世無爭,想不到也對皇后發難了。
看來長孫流華真是夜路走得太多,壞事做得太絕了。
我輕輕點頭道:「還有呢?」
多祿輕聲道:「聽說除了搜出玉珮,還搜出一封信來,是皇后寫給長孫丞相的。」
我猛地一跳道:「是嗎?我們去看看!」
「要去哪裡看啊!」一聲清朗的聲音傳來,澹台謹身著龍袍,大步踏了進來。
我微微一示意,多祿忙道:「方纔蕪莞殿那邊出了點事,奴才在回稟娘娘,不防驚到聖駕,還望皇上恕罪。」
澹台謹不悅,問道:「好好的,又怎麼了?」
多祿垂手靜立,低頭回道:「前幾日劉妃丟了枚玉珮,一直找不著,只說是小東西也沒在意,誰知道今兒卻在靜心堂找到了。」
澹台謹不由地道:「靜心堂?」
多祿又小心翼翼回著,「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宮女喚作采茵,玉珮便是在她那裡找到的,另外還搜出些別的東西。」
「好了,別惹得皇上不高興。」我聽出他最後一句的閃爍,淡淡將其打斷,溫聲說道:「天下多少大事等著皇上,難道還要為如此瑣碎小事煩心?現在不是有肖夫人主理後宮嗎?皇上還要午歇,等皇上歇了再說吧。」
多祿忙道:「是,奴才明白了。」
澹台謹看著遠去的多祿,不快道:「朕也去瞧瞧,看她還要鬧出什麼花樣來!」
「呵,臣妾不讓皇上去。」我起身攔住澹台謹,在他詫異的目光裡一笑,「轄理後宮自然有蘭夫人,不如聽臣妾一句,先回去午歇著才是正經的,沒什麼大不了。」
我雙眸如有盈滑的水銀在不定流動,笑聲更似山澗的一捧清澈泉水,潺潺淙淙,令人無限迷戀沉醉。
澹台謹有些不捨得移開目光,雙手漸漸收緊我的腰肢,不容許我掙脫出去,看我雪白的脖頸間散落著幾絲碎發,忍不住俯身吻了下去,喃喃道:「好,朕只聽你一個人說……」
「皇上——」我掙了幾次,急道:「這裡可是外頭,人來人往的。」
我越是本能牴觸,澹台謹心裡便越是火上潑油,那火燃燒的愈加旺盛,將我輕巧的抱起來,橫斜放在寬闊的九枝梅花長榻上。修長手指宛若游魚在衣襟間游過,終於觸及到那溫軟的肌膚,順手扯掉我頭上束帶,將臉埋在那一淌清泉般青絲之中。
我閉眼,罷罷罷,再不能總是逃。
於是閉了眼,雙手緊摳在榻沿著,忍著甬道的乾澀,任他在身上馳騁。
不知這種痛苦持續了多久才結事,我已經全身虛脫,早有宮人打上水來,澹台謹在銅盆內洗著手,又道:「出了這麼多汗,朕和你一起沐浴去。」
我忙整理好衣衫道:「皇上還要上朝呢。」
他擦了手道:「說起朝堂,真是不得安寧。現在閩王蠢蠢欲動,朕須嚴加提防。不過朕倒有個合適的人先來防他。朝中的侍郎韓密,朕倒是想給他做一門親事。鋸州守將孫裴有女一名,才貌雙全、正當婚齡,況且距離慶都也近,孫韓二家若是結成姻親,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鋸州位於江蘇和山西之間,地勢險要,境內多有奇峰,歷來都是朝廷遏制東南的重關,更是閩王入京的必經之地。澹台謹此意明顯是要拉攏孫裴,萬一朝廷和閩王那邊有衝突,鋸州自然就首當要衝,豈能不在咽喉處加強設防?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便點頭稱是。
兩人方說到一半,已經看到劉碧巧一路疾奔而來,因為走得疾,耳珠子上戴著金線玉滴耳墜沙沙地響動,恰似下了一場急雨。
平素柔弱的面孔微微泛起紅暈,眼睛也是亮晶晶地發著光,一進來便拜道:「參加皇上。臣妾在皇后的婢女采菌身上搜到了一封密信。」
我料定小祿子定然已經告訴她該怎麼辦了,便驚愕道:「什麼,秘信?」
澹台謹素來最忌憚長孫家,果然緊張起來:「呈上來給朕。」
劉碧巧呈上信,澹台謹粗粗看了幾行,便勃然大怒,狠狠地將信拍在桌子厲聲道:「長孫流華太放肆了!她以為自己是皇后朕便不敢拿她怎麼樣嗎?竟敢送密信給其父說朕幽禁她!」
想來是氣憤之極,額上青筋條條崩紅,眼中有殺機翻湧,十分駭人。
「前幾日,長孫華便向朕發難,要推薦他的門生任京城提督,朕沒有准,便稱病不上朝,他一不上朝,朝中竟有半數文臣告病,真真欺朕太甚!」澹台謹越說越憤,簡直到拍安而起了。
劉碧巧本來興沖沖地告密,不料遇到澹台謹發這麼大的火,嚇得臉都白了,六審無主地看著。
我替澹台謹揉了揉胸道:「皇上且莫生氣,臣妾倒有一計。」
他看著我胸膛仍然起伏不定:「你有何計?」
我緩聲道:「既然他們說有病,皇上何不命人登門去查驗,若是有病則命太醫替他們醫病,若是無病但不上朝,便是欺君,皇上可命羽林郎即刻拿下。並將自己的人安插在各個部門。」
澹台謹眼晴一亮,一拍大腿激動地道:「對啊,朕怎麼沒想到!來人,速傳朕的命令……」
辦妥了這件事,澹台謹壞似乎稍稍輕鬆,我提醒他道:「內宮不得干政,尤其是後宮,不得與外戚聯繫,皇后這次真的是糊塗了。宮中誰沒有犯個錯呢?只因為皇上責罰便與父兄訴苦,這不但沒有盡到母儀天下的本份,反有些禍亂朝綱了。」
澹台謹唇線緊抿,眼中的光芒漸漸冷熾,甩手道:「擺駕清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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