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人孰能無過,但我有失的地方,決不會再犯。」太子自那日起,便自托病不朝見陛下,長達數月之久。近來入宮,亦是悶悶不樂、寡言少笑。此刻他神情木然地答道,而後起身為魏征斟酒,行拜師大禮。
魏征勉強撐起身子,伸手示意請太子先飲。
太子亦不推辭,更不多話,仰脖一飲而盡。
「今日便到此,媚娘,扶太子回去休息。」陛下望了太子一眼,眉尖輕蹙,卻也未多說,只淡淡地開口。
我知陛下必定還有要事與魏征、長孫無忌說,當下不敢遲疑,施禮後便起身扶起太子。
太子也不抗拒,任由我攙著,我們兩人低頭不語地走出偏殿。
我確實不忍見太子如此落魄的神情,便輕聲勸道:「陛下命魏征為太子少師,這便說明陛下仍喜愛太子殿下。」
「是麼?魏征雖是父皇帝的近臣,但他遠不如當年秦王府的那些人。父皇得天下,魏征並無功勞,且他原先還是李建成的人。」太子眼角微闔,涼涼一笑,「玄武門之後,魏征也未立過大功。在朝中,魏征只是他自己一人,房玄齡、我舅舅都不與他交好。他做少師,能有多大用處?何況他如今病入膏肓,自身難保,他還能助我麼?」
我仍不死心,還想勸戒:「不,陛下雖平日與魏征磕碰不斷,但他是從心裡器重魏征,所以……哎呀……」我抑止不住輕叫一聲,因為太子忽然重重地攬住我的腰,將我緊摟在他懷裡。
「太,太子殿下……」我心神搖簇,忽地警覺,抬眼四處張望,深怕被人望見。
「媚娘,我已失去稱心,如今只剩你了……」太子猶如中蠱,眼神呆滯地凝視著我,喃喃地道,「父皇殺了稱心,又不肯將你賞給我,我該如何做呢……」
我在心中深深歎息,陛下的苦心,看來全被太子糟蹋了。
陛下將太子之立視為虔奉宗祀,式固邦家的大事,極其重視。他也確實對太子極盡挽救的努力,耗費極大的心血。陛下已清楚太子的缺點,所以才另覓良師,以匡正他的過失。可惜太子毫不領情,完全無法體會陛下的一片苦心,已是無可救藥了。
「等著吧,你終會是我的……」太子的手臂緊緊箍著我的腰,他垂下頭輕吻了下我的臉頰,他的眼眸深不見底,眸中那毀天滅地的暗黑愈發深沉,甚至還帶著些許殘忍的快意。
不知是因恐懼或是憐憫,我只覺寒冷徹骨,全身從裡到外都涼透了。
陛下與太子,說穿了,其實也只是人世煙火中一對普通的父子,無邊無際的鈍挫在肉在骨在血脈,無私的愛有時很難獲得對等的東西,愛或愧疚或思念。不計回報的付出,恐怕只會令受者成為終生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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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著青石路前行,一路高庭廣院、蒼松遒勁、瑤草奇花、泉流潺潺。
「媚娘。」阿真在前頭喚我。
我不著痕跡地望了望四周,幾個宮人正在清掃庭院,人多嘴雜,我也不停下腳步,經過阿真身邊時,我才輕聲說道:「「陛下命我將關外進貢的奇香『辟寒香』送一些去東宮。」
阿真心領神會,亦不再追問。
我也不回頭,邁著細碎的步子朝東宮去。
到了東宮,原想辟寒香已送到,此事便算完結,不料侍從卻告訴我,太子正在沐浴,他要我親自將香料送去,否則便拒不收下。
我推托不得,只得自認晦氣,皺著眉頭去了。
香羅鋪地,綾幔低垂,輕紗縹緲,十數石階層遞而上,前方便是溫湯浴池。
我拾階緩緩而上,細細暖風自上襲來,水氣氤氳,熱氣似霧繚繞,幽香四溢,暖意漫漫,烘得人惚兮恍兮,只覺全身酥軟。
有幾名侍女跪坐在池邊為太子解衣、脫袍。
太子抬頭見我入內,便輕輕一揮手,侍女們都識趣地退下了。
「太子殿下,奴婢送香料來了。」我雙膝跪地,低垂著頭,見太子毫無反應,便又說了一遍,「太子殿下,奴婢送香料來了。」
太子仍是沒有半點動靜,我便壯著膽子抬頭看去。
只見太子已脫去衣物,全身沒入溫水中,雙臂大張,背靠著池壁,微閉雙目,似是十分享受。
我正尋思著太子是否已經睡去,他卻忽然開口:「媚娘,過來侍侯我沐浴。」
我是陛下的侍女,不是你的!陛下都不曾命我服侍他沐浴,你憑什麼?!
我心中雖如此想,但嘴上卻不能如此說。略一遲疑,我還是放下手中之物,走到池邊,半蹲下身子,緩緩地掬起池水淋上太子光滑結實的肌膚。
熱氣包濕了我的長髮,也燻熱了我的臉頰。
我半側著頭,竭力不去看他健碩赤裸的身軀。
恍神間,倏地伸來一隻健臂,圈住我的腰,微一使力,便將我拉下池去。
我猝不及防,驚呼一聲,頓時嗆了好幾口水,全身濕透,輕薄的衣料緊貼於身。
太子將我推靠到浴池邊緣,將我的雙手反剪在身後,我已被牢牢地鎖在他厚實的胸懷裡。
「媚娘……」太子低語,溫熱的氣息拂在我耳旁,激得我一身雞皮疙瘩。他的下顎抵在我的肩頸處,新生的胡碴透過薄薄的絹紗,刺在我的皮膚上,有些癢,還有些疼。
「太子!」我望著他滿溢情慾的狩獵之眼,驚慌地大叫,奮力扭動掙扎,「不要!」
太子放聲大笑,猛地俯頭攫住我的唇,不顧一切地吮吸,侵入的舌隨即與我緊密相纏。
窒息的強吻,狂暴得像要奪走我的呼吸。
我們的氣息灼灼地交融,彷彿吞吐的每一寸氣息,彼此都能感受到。
許久之後,那禁錮的唇才略微鬆開,太子撫著我浮腫的唇瓣,低沉地笑道:「父皇不讓我做的事,我偏要做,他不讓碰的人,我偏要碰!」
「太子,你冷靜些,聽我說……」心跳急遽得幾乎窒息,我啟唇重喘,竭力平復著心緒。
太子瞇起黑瞳,眸光閃爍銳凜,帶著一股即將失控的兇猛:「我不會再忍耐了,我要得到我想要的!」
他猛地扯下我的紗衣,露出鵝黃色的兜胸,他隨即欺身覆上,右手狂野地撫著我已半裸的身軀。
「不,不要……」我被他死死壓制住,難堪又無助,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面對即將發生的事!
浴池中忽然漫上駭人的肅殺之氣,太子沒有回頭,雙手還緊抓著我,只是他的脖子上,已架著一柄匕首,劍刃銀光撩動,刺痛我的眼。
是阿真!
他怎會在此?而他居然還手持母親的匕首,威脅太子?!
我倏地想起,偏殿的侍衛進入東宮,是不許攜帶兵刃的。
「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太子也不驚慌,厲聲問道。
阿真的聲音低沉沙啞,含著潛在的威脅:「先放開她。」
太子眉頭深鎖,卻依然沒有放開我。
僵持間,忽聽得外頭一個侍女驚慌地跑來通報:「陛下駕到!」
我大驚失色,陛下?陛下怎會來此?!
阿真也是一愣,而太子卻迅疾地擒住他的手腕,全力一扣!
匕首斜飛出去,「噹啷」一聲脆響,正掉在剛走入浴池之人的腳邊。
我抬頭一看,震懾當場!
來的人正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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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端坐在首位上,神態淡然,仿若閒庭賞月,他悠悠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我與阿真、太子三人伏地跪著,皆不發一語。
「若再不開口,朕便將你們一併治罪。」陛下語調平和,抬眼望著我們,眸光清冷。
我將牙一咬,索性也不小心翼翼,坦然問道:「奴婢究竟犯了何事?陛下又為何要治奴婢的罪?」
「依大唐律,你如今確是無罪。但,媚娘,朕必須在今日做一個了斷,或將你流放,或將你永禁冷宮,或命你……」
「或命我自盡麼?」我此時並無恐懼,毅然抬頭,迅疾地截了陛下的話,「但陛下仍未告訴奴婢,奴婢所犯何罪!」
「你所犯何罪?你的罪過大了。就憑當日太子醉酒後,對朕說要休掉太子妃,迎娶你入東宮。」陛下淺笑,只是眼角卻流過一道精光,「朕賜死稱心,卻將你留下,看來仍是太心軟了。」
我強自鎮定,硬是抹去心頭細碎凌亂的恐懼:「奴婢一向苛守本份,也無非份之想,與太子之間更無半點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