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王爺拿帕子擦了淚。「我尚未趕回北關,朝廷卻已搶先發詔,說是我妻難產薨逝,我兒佑杉病殤,一樁天大的人命冤屈,就這樣被掩住了。我雖是王爺,卻是無處可以伸冤。」
室內靜默。阿溜低著頭,咬著唇,用力將棉被布面扯了又扯。
荊大鵬亦是感慨。他什麼案子都能查,就是無法查皇族的恩怨。
「姊姊,大叔叔是阿溜和毛球的爹?」七郎總算弄明白了。
「對。」荊小田回道。
「阿溜,太好了。」七郎天真無邪,拉了阿溜的手臂,很替他高興。「你爹沒有不要你,你們是被壞人打散了。」
阿溜還是一臉沉鬱,或許是震撼,或許是混亂,開口就吼道:「小田,你們去查我的身世,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也不敢確定,你八哥哥跟我商量了,覺得太巧合,太離奇,像是編出來的戲,就先不跟你說了。」
「對!就是你們編出來的!當作我長大了,你有荊大鵬了,就想個方法攆我走,不要我了!」
阿溜口氣很壞,說完就躺下,拉起棉被,蒙頭就睡。
「阿溜!」荊小田又氣又好笑,一方面又對冀王爺很過意不去,忙賠了禮道:「王爺,對不起。」
「小田姑娘,沒關係,我不該急著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來。」
「不,阿溜其實也很急,一直問我那個王爺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然我就不會請王爺過來了。可你來了,他又不說話。」
「他……」冀王爺看了蒙在被裡的阿溜,似乎有點明白這孩子的彆扭個性了。「現在先讓阿溜養好身體,其它的事,以後再說吧。」所謂其它的事,自是認祖歸宗。
「你叫他阿溜呀?」毛球眨了眨大眼。
「對啊,他是阿溜。你不是毛球嗎?」
「對啊,我是毛球,姊姊取的名字耶。」毛球笑得好開心。
「毛球真漂亮,名字也好聽。」冀王爺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又道:「小田姑娘,明天會有侍衛過來保護你們,我必須離開南坪,進宮一趟。」
「好。」荊小田真正認知到,阿溜和毛球的身份不一樣了。
冀王爺又向荊大鵬道:「魏王爺之所以離開公堂,是因為他也接到消息,皇上找到太子了。」
「啊?」
「我得進宮面見太后,請求太后親自撫養太子,免得又讓曹妃給陷害。」
荊大鵬沒有多問。王爺都能找到已過世的世子,皇上找到從未出生的太子也不稀奇了。
雖然阿溜無恙,但諸葛棋打算留他三天,觀察他是否徹底解毒;荊小田留下毛球和七郎陪他解悶,宋劍揚也留在房間守護他們。
寇大人知道冀王爺在這裡,特地加強附近巡守,應該很安全了。
荊小田不欲再打擾諸葛家,準備回去;來到院子,原想等冀王爺回房後再走,他卻站定在她面前。
「多謝小田姑娘,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我的兩個孩兒。」
冀王爺說完便跪下拜倒,卓典也跟著主子爺一起跪下。
「啊!」荊小田受到驚嚇,僵在原地。
「王爺快請起。」荊大鵬一個箭步上前,扶起冀王爺;又見宋劍揚開了門,喊道:「劍揚,你快來扶卓兄!」
原來阿溜已跳下床,開了門縫偷看,一見荊大鵬看過來,又跑了回去,毛球和七郎則是驚訝地張大嘴巴,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王爺!」荊小田也趕快扶住冀王爺,急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只是當他們的姊姊而已呀。」
「若無小田姑娘,就無今天的阿溜和毛球,也沒有再度活過來的我。」
「小田有一句話,想跟王爺說。」荊小田緊握王爺的手。
「請說。」
「王爺你以後就不要哭了。」
「我不會了。多謝小田姑娘。」冀王爺露出笑容,點點頭。
這一握,荊小田好像將孩子交回給他們的父親,歡慶之餘,卻也有些許惆悵;可孩子總會長大,時候到了,還是會分別,這是人生過程,她只是提早當了娘親,沒什麼好感傷的。
她也歡喜地笑了。
離開了諸葛藥鋪,荊大鵬道:「我先回衙門一趟,看案子有沒有最新進展,你跟我去。」
「我還是先回家。」講到家,荊小田心底溢出一股暖流,不覺帶笑道:「早
上出來得急,屋子沒收拾,門也沒關,說不定全被搬空了。」
「搬空了正好,我再去租一間更大的屋子……」
荊大鵬突然想到,若阿溜他們回去王府,也不需要大屋子了。
他有點擔心她是否能接受,她卻擺了擺手,笑道:「喂,你快去忙啦,我自己回去就行。」
荊大鵬見時候並不是太晚,便往她腰間一抱,匆匆在她額頭一吻。
「小心點。」
荊小田走在街上,感覺額頭涼涼的,癢癢的。一天之內,發生了這麼多事,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她有點累了,也不再去想心事了。
回到屋子,早上吃一半的餅扔在桌上,七郎心慌撞倒的凳子也還歪在地上,她一一收拾好,正想著大門沒關,門板掩到一半,卻被用力推了開來。
她驚得倒退一步,兩個橫眉豎目的惡徒就走了進來,後面則是一張熟悉的醜惡面孔,門外還有幾個男人在晃著。
「好久不見了。」曹世祖打量著她,陰惻惻地道:「秀官?還是該喊你一聲荊姑娘?」
「你!你們怎能擅闖民宅!」荊小田喊道。
「你真忙啊,這麼晚才回來。下午寇大人傳不到你,又去哪裡當探子?幫荊大鵬抓到幾個倒霉鬼了?」
荊小田退到櫃子邊,以掩護身體,右手已摸出放在裡頭的小劍。
「你弟弟沒淹死吧?」曹世祖唇角又是一撇。「哼,要不是他,我的人早就得手了!」
「真的是你!」荊小田驚怒道:「曹世祖,你還有膽過來,大鵬捕頭馬上回來了。」
「他?哈哈,不是去衙門了嗎?我們南坪鐵捕為了老百姓,日夜奔波,曹某好生感佩啊。」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什麼也不做。」曹世祖指著她。「憑你這個長相,如果是個俊俏少年,
倒能看得上眼。是個姑娘的話,哼,你還不是我的貨色!來人啊!」
「曹爺,就在這裡?」惡徒問道。
「就在這裡!」曹世祖面目猙獰,語氣凶狠:「我要讓荊大鵬回來親眼見他妹子生不如死……嘿嘿,這可比捅他幾刀更能洩我的惡氣!誰教他要設計我,又押我到公堂,害得本大爺的臉全丟光了!」
惡徒有了好差事,興奮得準備脫褲子。這回不用打架殺人,只需對付女人,真是太輕鬆了。
眼見惡徒逼近,荊小田使出好久沒用的絕招,放聲尖叫。
「救命啊啊啊!」同時她甩掉劍鞘,一刀刺向那個撲過來的惡徒。
「她有劍!」惡徒驚呼,閃了開去。
「救命啊,有壞人!」荊小田繼續狂叫,試圖衝出大門。
「快摀住她的嘴!折斷她的手!」曹世祖更是發狠。「那只可惡的手捏得我半年舉不起來,快給本大爺狠狠地整治她一頓そ,」
兩個惡徒看清楚她拿的是一把小劍,頓生輕視之心,但這屋子外間擺了兩張大床,一時行走不便,就在此時,荊小田跳上床,再蹦了一步,直接將小劍插到曹世祖肩頭上,隨之身子跳下、一矮,溜進了床底下。
「哇嗚!」曹世祖不料她會從床上跳來,根本不及閃躲,痛得大叫。
「臭小娘,快出來!」惡徒蹲下去,往床底亂抓。
「南坪衙門捕頭荊大鵬在此!」外頭突然響起荊大鵬的吼聲。「誰敢亂來,全部抓了!」
接著是拳腳相向聲,打鬥聲,慘叫聲,而鄰人已被荊小田的叫聲驚動,紛紛點燈,拿了木棒掃把出門。
「竟然有人敢惹咱南坪鐵捕,不想活了嗎!來,吃我一棒!」
「哇,賊還不少!快!快幫大鵬捕頭抓賊!」
荊大鵬焦急萬分,拚盡全力打倒擋住門口的惡徒。
原來他回衙門的路上,見到手下范元恭鬼鬼崇崇地跑掉,此人平時就與曹世祖有所掛勾,他已經十分提防小心,此刻見他行蹤詭異,又是從他住屋的方向過來,他感覺不妙,立刻轉回來,果然是出事了。
門內的曹世祖見情勢不對,傷口又痛得他快要升天,趁著一團混亂,忙喚了那兩個惡徒道:「快走!老子來日再戰!」
荊大鵬踢走門口的惡徒,正好迎上跑出門的曹世祖,但他沒空管他了,立即衝進屋。
「小田!小田!」荊大鵬不見人影,急得大叫。
「八哥哥……」
「小田!」荊大鵬趴到地上,見到床底下一個蜷縮的小身子,頓覺心疼,忙伸長了手。「沒事了,快出來。」
「嗚,八哥哥……」荊小田爬呀爬,爬到一半就沒力氣了。
「小田,你要不要緊?」荊大鵬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抱她坐到床上。
「快去追壞人……」
「都知道是誰了,以後再追。」
「不行啦,那是現行犯,還跑不遠……」
「先讓我看看你。」
「你怎能顧著私事,你是威震四方的南坪鐵捕耶,威名響噹噹,壞人嚇破膽……」
「閉嘴!」這時候還來唱曲兒!他來不及罵,就見她臉色不對,驚問道:
「你哪邊受傷了?」
「我好像快死了……」她無力地道。
「胡說!不准你死!」他狂吼。
「可是我、我……」她幾乎出不了聲。
「小田!小田!」他驚恐不已。
怎知他才離開她一會兒,竟是風雲變色。
兔耳山回來後,先是養傷,後來又忙著查阿溜身世,他都還沒讓她過上安生平靜的好日子,也還沒讓她快樂大笑,她怎能就這樣死掉!
相識近一年來,委屈她的時候多,疼愛她的時候少,總想著一輩子的時間那麼長,總是彌補得回來;可一旦生死兩隔,他又能做什麼?燒再多的紙錢能抵得上給她一個柔情安慰的親吻嗎!
他心頭一絞,又疼又憐,懊悔莫及,兩行熱淚便滾了出來。
「別哭,八哥哥,你別哭呀!」荊小田看到也慌了,伸手幫他抹淚。
熱熱的淚水沾在手上,刺痛著她的肌膚,她的心都快碎了。
她不想見他為她悲傷。像冀王爺,都過去那麼多年了,還是那麼悲傷,那可是會折磨掉一個人的心魂啊。她的大鵬鐵捕應該是英武剛強,威猛如天神,她絕不願見他因她而消磨了志氣。
她摸著他的臉、他的鬍子,想到彼此的耳鬢廝磨、親密熱吻,種種甜蜜,竟是不復再得,越是摸著,越是心痛難捨。
「糟糕,八哥哥,我真的不想死……」
「那就不要死啊!」荊大鵬心急地翻看她的身體找血跡。「你到底傷在哪裡?還是受了內傷?」
「我、我也不知道……八哥哥,好黑……」她雙眼一閉,不省人事。
「你到底是要給我死幾次啊!」荊大鵬再一次心膽俱裂,淚水奪眶而出。
「荊小田!我不准你死!不要讓我來不及愛你啊!小田!快醒來!」
冬日正午,暖陽溫和,運河碼頭人潮洶湧,熱鬧無比。
「說書娃娃又出來了,快去聽!」
「今天不是說書娃娃,是說書娃娃的爺爺,他這回講的是目前最轟動的宮廷秘辛,一定要聽啊。」
「別擠,別擠,你這麼大個兒站後面去,別擋了我們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