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捕探情 第十五章
    唉,誰教秦記古玩店位於大街上,捕快一天到晚在街上呼嘯而過,恐怕老闆不認得他們也很難。

    若非富家公子身邊非得跟著一兩個人擺場面,她一個人進來探問虛實即可,完全不需要「侍從」,這回扮探子一點也不危險。

    雖是不危險,卻得強記一堆古物鑒賞的基本常識,真是累死她也。

    「我第三次上你門了,秦老闆啊,你總得拿出誠意來。」她拿扇柄敲了桌沿,不耐煩道:「南坪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古玩店,我口袋裡的三千兩銀票還怕沒地方花嗎!」

    「是是是。」秦老闆忙從盒裡拿出一隻半尺來高的小花瓶。「這是我秦家祖傳五代的寶物,平常不輕易拿出來給人看,雖然只有百年歷史,稱不上古董,但作工精細,特地給羊公子瞧瞧。」

    「呵,這花瓶小巧可愛,可以放在我的案頭,插上幾支小花。」

    「若是羊公子喜歡,我也只能忍痛割愛這件傳家寶了。」

    荊小田捧起花瓶,左右轉轉,上下瞧瞧,目光凝定在瓶底的一個餅圖紋上。「這是什麼?好像是字?」

    「喔,這是工匠刻的簽名,表示是他做的。」

    「我沒聽過這個工匠。」她不識字,直接帶過去。

    「這個姓魏的乃是前朝知名工匠,作品件數極少,擁有的收藏家視若珍寶,目前都還沒有流傳出來,但我保證,一旦有人收購,必然叫上天價。」

    「真的嗎?嗯,胎薄釉細,看這工法,應該是出自景德鎮。」

    「羊公子好眼力,正是景德鎮的魏氏好瓷啊。」

    「你開個價吧。」

    「我看羊公子是個行家,也不敢跟你胡開,就八百兩。」

    「八百兩!一支小瓷瓶你跟拿我八百兩?!」荊小田大叫,跳了起來,招呼隨從。「我不買了,三千兩省下來了。」

    「羊公子,等等!您等等そ」秦老闆陪著笑臉道:「這價錢都還可以再談,如果您還有中意其它,我可以折算個大大的優惠給您。」

    「你還有貨嗎?你店面的不都給我看完了?」

    「庫房裡還有很多稀世珍寶,只有像羊公子這樣的貴客才能看到。」

    「你還有庫房啊?」哈,終於套出來了。

    「羊公子請隨我來……呃,庫房隱密,您的家僕?」

    「出去!去前頭等著小爺。」荊小田作勢趕人。

    「是……」阿義如釋重負,抖著身體出去了。

    來到庫房,秦老闆賣力介紹古物,荊小田則是努力記下各件物品的特徵,待出去後再與報失清單查對,就可以請寇大人開牌票,給荊大鵬來拘提買賣贓物的秦老闆。

    「老閱……」夥計哭喪著臉進來。

    「什麼事?叫你看好門……」秦老闆看到後頭的人物,臉色大變。

    「南坪衙門捕頭荊大鵬在此。」荊大鵬出示腰牌,冷聲道:「秦老闆,你店裡藏了不少贓物嘛。」

    他怎麼來了?!荊小田嚇一跳,這回不是沒有捕快在外頭監視嗎?而且他沒說今天就要抓人啊。

    「哇嗚,救命啊!」她反應也很快,拔腿就跑,驚恐叫道:「捕快抓人了!

    我冤枉啊!我只是來找古董的啊!」她不忘跟荊大鵬眨個眼。

    荊大鵬回瞪她,一把握住她的臂膀,順手將她「扔」出門外。

    門外待命的捕快個個帶笑,沒人抓她,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位小公子就是咱頭兒最會扮探子的妹子,自然是放她一路通行無阻,逃出去了。

    荊小田盡挑小巷跑。她是探子,一定得遵行探子守則,衙門公人出現時,就是探子消失的時候,待離開「戲台」,換下「戲服」後,她與衙門再無干係。

    呵呵,最好再拿塊帕子蒙住臉蛋,這樣就沒人認出她來了。

    正想著好笑,她跑得急了,冷不提防撞上迎面而來的一位大爺,那大爺的肚子肥大多肉,又將她彈回了兩步。

    「小畜牲!走路不長眼啊?!」

    她頭一抬,視線對上了那位怒氣沖沖的大爺,不覺又倒退一步。

    「你是……」那大爺一見這少年,憤怒的目光轉為驚疑。

    「有事嗎?」她壓低了嗓子,粗聲粗氣地問道。

    「這位公子貴姓,您有姊妹嗎?」大爺語氣變得客氣。

    「哼,你什麼人啊?」荊小田倨傲地仰起下巴,以鼻孔看人,其實是不想讓他看清她的臉。「就算小爺我有姊妹,我有必要回答你嗎?」

    「在下是南坪的販豬大王鍾九財……」

    「臭死了!」她捏住鼻子,又讓聲音變了個調。「沒事碰到一個殺豬的,去去,別擋小爺的路。」

    鍾九財彎了腰退開,不敢再問。這位貴氣小公子衣裳華麗,口氣狂妄,目中無人,或許是哪家官賈的小霸王,他不敢得罪人,乖乖讓路。

    「太像了。」鍾九財望著那大步走開的背影,仍是驚疑不定;突見小霸王一個轉彎不見了,忙吩咐隨從道:「快跟上,看他住哪裡。」

    清晨時分,碼頭聚滿漁船,多數漁夫不想再花工夫進城賣魚,就在岸邊將魚賣給熟識的魚販,一些大的魚店進貨多,會僱人挑魚到城裡去。

    「今天就挑這一擔。走快一點,魚得趁新鮮。」魚販催道。

    「是。」荊小田正要蹲下以肩膀扛起挑木,突然一個人搶先擔了去,她急道:「喂!你怎麼搶我的……」一看清來人,她頓時無語。

    「大個子,我叫這位小哥挑魚,你別搶他的活兒!」魚販也喊道。

    「他是我鄉下來的哥哥啦。」荊小田忙陪笑道。

    荊大鵬穿起他的乞丐裝,戴了破竹笠,腳踏草鞋,挑了一扁擔的兩簍魚,那模樣就是尋常的挑工,沒人認得出他的真面目。

    「擔子還我啦。」她小聲地喊道。

    「不是叫你別來挑魚了嗎?」他冷冷地問道。

    「有機會賺錢就賺嘍。你不去衙門忙,來這兒打混啊?」

    「我今早的任務就是巡視碼頭,天沒亮就來了。我要是穿了公服來,那些誑工錢的、運私鹽的、殺人逃亡的、喝酒打架的還敢出來嗎!幸好一早無事,我現在回衙門,順路幫你挑魚到街上去。」

    又是順路。荊小田低頭笑了。

    「明天起,去掃我的屋子。」他又道。

    「可是魚……」

    「魚販不缺挑工,我缺整理屋子的丫鬟,我會給你工錢。」

    要是以前,她一定很高興說聲「謝謝八哥哥」就答應了;但是此刻,很多事情和感覺都變得不一樣了,她猶豫著,一時無法回答。

    「拿去。」他從口袋拿出一個鼓鼓的荷葉包。

    「你吃了嗎?」

    「叫你拿去就拿去,話這麼多。」

    她握著荷葉包,感覺到裡頭包裹著的糯米飯熱度,想必是他才從小販那裡買來的吧,這麼大一個,夠她吃兩餐了。

    兩人沒再多話,荊大鵬健步如飛,將她的魚擔子送到目的地。

    她以為他要回衙門,他卻帶她來到一條小巷弄。這兒有條溝渠,活水清澈,嘩啦啦奔流,帶起了徐徐清風。

    「休息一下。」他席地而坐,指了她手裡的荷葉包。「還不吃?」

    她坐下攤開荷葉,將糯米飯剝開一半,白白的熱氣登時騰冒了出來。

    「好香!」她用力一嗅。「喏,一半給你。」

    「你留著,我出門前就吃了,我餓肚子是沒辦法幹活兒的。我真不知道有人竟然可以空著肚子去挑重物,不怕暈倒嗎?」

    她由他去嘮叨,噙著微笑吃荷葉飯。

    「你們四個吃東西,好像很喜歡分著吃。」

    「兄弟姊妹,相親相愛嘛。阿溜他們都還在長大,一定要多吃。」

    「他們一直在長大,你讓他們多吃,自個兒就少吃了。」

    「填飽肚子就夠了。」

    他拿下竹笠,一牽動肩膀,便覺酸痛,於是反手用力抓捏著。

    魚簍子出乎他意料的重,結結實實、密密麻麻地疊了兩簍子的魚,她可以每天挑三回;她挑著魚簍的重擔,也挑著四姊弟妹的生活重擔。

    荊小田見他捏著肩膀,笑道:「挑不慣吧,你壓傷了我可不管。老是這樣突然冒出來,我還沒問你,上次在古玩店,你怎麼突然闖進來了?」

    「阿義跑出來,說你被秦老闆帶走,我當然殺進去了。」

    「只是進庫房而已啊。」她失笑。「那你又為什麼會守在外頭?」

    「阿義不是很可靠,上回南神廟保護不了小姐,這回跟你去秦記古玩,還沒出門就臉色發白,我想想不對,還是得跟在後面瞧瞧。」

    「阿義只是個做雜役的家僕,你要他保護人,強人所難嘛。」

    「我沒要他保護你,我不保護自己的探子,誰來保護。」

    「你將我的本事看得忒小了。」

    晨光中,她笑容亮麗,充滿自信。是啊,她是個會拿花盆或琴砸人的凶婆娘,生悶氣時還會踢他一腳,她的力氣和脾氣確是不容小覷——

    他記起了那些與她有關的騙錢傷人案子,浮在嘴角的笑意頓時僵住。

    還是問個明白吧,否則一直擱在心底,夜裡做夢都會驚醒。

    「喂,我問你,如果有路倒屍,衙門怎麼處理?」

    她突然冒出了奇怪的問題,他看她一眼,照實答來。

    「仵作會去查驗死因,如果是病死或意外,縣衙就會公告讓人認屍,沒人認就由衙門安排下葬,如果是他殺,自然要查案了。」

    「所以都會有記錄?」

    「你想問什麼?」

    「我撿到阿溜和毛球時,他們身邊死了一個男人,流了好多血。」

    「你沒報官府?」他一顆心提了上來。

    「我那時年紀小,又在深山裡,怎會想到那邊去。阿溜一直哭,毛球也哭,哭得都沒力氣了,我能做的就是趕快帶他們離開山裡,去找食物餵飽他們,所以我跟那個男人拜了拜,拿一些樹葉、樹枝遮了他。」

    「阿溜他們知道嗎?」

    「不知道。我總想等阿溜長大了再說;而且他一直很介意爹娘丟棄他和妹妹,但那個男人很可能是他爹,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死掉的。」

    「但也可能是拐走小孩的人販子或仇家,或是他們根本就是山大王的孩子,半路出意外或被殺了。」荊大鵬推測著各種可能性。「所以阿溜和毛球可能是兩家的孩子,不是親兄妹。」

    「這我都猜過。過了幾個月後,我回去看,那屍體已經不見了。」

    「嗯,可能有百姓報案,讓衙門處理了,不然就讓野獸啃得精光,或是大雨沖刷,將屍骨衝到山谷裡。」

    「這我也想過。」

    「你該想的都想過了。」他嘴角一勾。「隔了這麼多年,才想去查?」

    「畢竟阿溜長大了,若能查出一點什麼線索,或許能找回他的父母。就像七郎,他爹娘寫下他的名字和老家,我想他父母也是很不得已,日子過不下去了才賣掉他,心裡還是期待著七郎長大後,能回去故鄉瞧瞧吧。如果阿溜和毛球真是被拐走的小孩,那更應該回去認祖歸宗了。」

    她將這些心事放在心底,翻來覆去好幾年,面對著孩子又說不出口,如今說了出來,不覺輕吐了一口氣,緊繃著的肩頭也鬆了下來。

    「幸好認識你,不然就等阿溜更大些,再叫他自己去查了。」

    「好,我幫你查。」

    「可我是在西丘縣撿到阿溜他們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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