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捕探情 第八章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有的燒餅咬在嘴邊就忘了嚼;有的顧著看她說書,碗裡的麵條全吸光了還在吃筷子;還有的聽了嘴巴開開的。

    「我說完了,各位大哥叔叔吃飽了飯,下午又有力氣上工了!」

    「好!」眾人拍手叫好。「我們南坪的大鵬鐵捕最厲害了!」

    荊大鵬聽得是渾身燥熱,又想起了那夜,最英明神武的應該是她吧。

    她不但教訓了曹世祖,還率先找到了俊官被囚的房間。他見她焦急地搖晃房門的銅鎖,喝令她走開,一劍劈開銅鎖,救出裡頭的俊官。

    聰明、熱心、大膽,卻可能是女賊,,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他這才看到阿溜在麵店裡抹桌子,似乎是個小夥計;她則牽著七郎和毛球往巷子裡走去。

    「喂,那個……」他也走進茶壺巷,追在後頭,本想喊她名字,卻是怎樣也喊不出口,最後就變成了——「那個娃兒,等等!」

    「咦!」毛球和七郎轉頭看到他,驚喜地叫出來:「大——」

    「噓。」他蹲下身,將食指比在唇上。「我是微服出巡。」

    「喔!」兩個娃娃恍然大悟,也笑嘻嘻地跟他比噓。

    「毛球,七郎,有沒有聽姊姊的話?」

    「有。」

    「很乖,這糕給你們吃。」他將油紙包裹的點心遞出去。

    「姊姊?」兩個娃娃抬頭看了姊姊。

    「八哥哥要給你們吃,你們就拿了。」

    又是八哥哥!荊大鵬臉孔扭曲了下。

    「謝謝八哥哥!」兩個娃娃很有禮貌地大聲答謝。

    「你們先拿回去吃。」荊小田微笑吩咐他們,待見兩個娃娃跑掉後,立刻變個臉色道,,「你不是說不再找我麻煩嗎?」

    「我不找你麻煩。」他開門見山:「有一件案子,請你去探。」

    「我沒空。我每天早上要挑魚去大街。」

    「挑魚?」他看了她瘦小的身形。就算人家當她是少年,也是吃重的活兒。

    「你辭了,我會付你錢。」

    「挑一個月一百錢,我一個早上挑三家魚販,你能付我多少?」

    「我給你一兩銀子,最多只需用你十天。」

    「可我幫完你,回頭人家不給我挑了呢?」

    「我會幫你找活兒,一時找不到的話……」荊大鵬不能斷人生路,只能賠上自己了。「呃,我需要人打掃洗衣。」

    「對了,我是荊大爺的丫鬟嘛。咦!你臉怎麼紅紅的?」

    「看什麼!」他吼道。「正午太陽大,曬了不紅也怪。」

    「是,大男人臉紅才怪。」她笑得更開心了。「既然你怕曬,去屋裡說吧。」

    「你們住哪裡?」都走到巷底了。

    「這裡。」荊小田指著破廟。

    「這裡?!」荊大鵬把「能住人嗎」四個字吞掉。

    走進敞開的大門,裡頭有五張矮凳,三張高凳,皆是舊凳拼補釘成的。毛球和七郎已攤開油紙包,正在將裡頭的點心一塊塊排好在高凳上。

    神案旁邊地面有捲起來的舊鋪蓋,樑上吊著半隻火腿、三把乾菜,角落堆著幾個大小包袱,這就是他們一家四口所有的家當。

    廟裡開了兩扇窗,左邊搖搖欲墜用繩子綁牢,右邊索性釘住,是以屋子裡頭空氣略為悶熱,然四處整理得乾乾淨淨,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破廟。

    「你們怎會住到這裡來?」

    「他們說這間財神廟鬧鬼,連乞丐都不來;可我瞧著這條死巷背風,關起門窗就很暖和,又不用付錢,住了快半年也沒見到半隻鬼。」

    「冬天或許暖和,夏天就悶了。」

    「夏天再說吧。」荊小田又吩咐道:「毛球,七郎,你們挑喜歡的糕,去外頭玩兒,姊姊跟大鵬捕頭說事情。」

    七郎拿了綠豆糕,毛球揀了桂花糕,興高采烈地到外頭去。

    「你會唱小曲嗎?」荊大鵬繼續談案子。

    「會啊。」她張口就唱:「南坪有鐵捕……」

    「閉嘴!」他懊惱地道:「以後別在我面前唱這曲兒。我是說,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那種小曲。」

    「風花雪月啊?」她又扯起嗓子,微微抖著氣音:「寒風吹,霜雪降,好心的爺爺啊,可憐我身世苦……」

    「不是乞討的曲兒!」

    「喔,那我唱個月亮吧。月兒彎彎,奴家想起了情哥哥……」

    「算了。」他用力繃緊了臉。「我找人教你。」

    「我問你,查案幹嘛要會唱曲?」

    「我要你扮歌妓,聽客人說話的內容。」

    「何必這麼麻煩,我扮陪酒的妓女,聊聊天不就得了?」

    「你會喝酒嗎?你不怕被人摸來摸去?」他越說越大聲:「我告訴你,做探子的第一要務,就是保護自己,好能完成任務。要是被壞人灌醉了酒,對你胡來,你還探什麼探啊?!」

    「喲!」她驚奇地道:「我不會喝酒,你做啥生氣呀?」

    他這才察覺自己莫名激動了,忙定下心神,又道:「總之,疑犯若要你喝酒,你就說你賣歌為生,喝酒傷嗓子。」

    「喝酒傷嗓?這是一個好說法。可你何必費神找人教我唱曲呢?人家捕快不是都有相好的紅粉知己,雖然淪落風塵,卻是玉潔冰清,心如明月,一旦捕快有事相求,她必是全力相助,縱使付出生命亦是無怨無悔——」

    「不要編故事!」他惱得瞪她。「我說一句,你就能說上一篇?,」

    「是,得罪捕頭大人了。」她伸出白白的手心向上。

    「擊掌?」

    「一兩銀子啦。」

    「明天我安排好後,再跟你說詳細情形,順便帶錢過來。」

    「嘿嘿!」荊小田很高興將有一筆收入了。

    「姊姊!姊姊!」毛球和七郎驚慌地跑了進來,躲到姊姊身邊。

    「什麼事?」荊小田攏住他們的肩頭,也看到了門外的兩個來人,臉上頓時失去笑容。「你們又來了!」

    「那個娃兒!」潑皮甲凶狠地道:「欠債還錢的道理不需要我們說了吧,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還錢,我們兄弟已經討得不耐煩了。」

    「都說再一個月,你們急什麼?」

    「你已經欠三個月了,不如賣掉你妹妹抵債。」潑皮乙伸手要抓人。

    「你敢?!」荊小田護住妹子。

    「不准亂來!」荊大鵬也同時推開潑皮乙,大聲喝斥。

    「你誰啊?」潑皮乙被推得跌了好幾步,氣道:「敢推老子我?!」

    「我……」荊大鵬本欲說出他那嚇死人的名號,可他請小田當探子是秘密,理當避免暴露兩人的關係,遂問道:「她欠你們多少錢?」

    「五兩銀子。今天再不還,就開始算三分利。」

    「你是吸血蟲嗎?!」荊大鵬還是忍不住了,怒道:「我去衙門告狀,立馬叫荊捕頭抓你們兩個放高利貸的去打五十大板!」

    「那個娃兒在郝召高大夫那兒立了借據,打了手印。」潑皮甲有恃無恐。

    「要打也是打欠債不還的娃兒。」

    「五兩銀子是吧?」荊大鵬沒有遲疑。「今天下午就送過去。」

    「你別……」荊小田急得扯他袖子。

    「都說下午送過去了,還不走?!」荊大鵬又吼人。

    兩個潑皮欺善怕惡,見他塊頭大,神色威嚴,聲音宏亮,便隨意恫嚇幾句,這才離去。

    「嗚嗚……」七郎早就嚇哭了。

    「七郎不哭。」安慰他的是毛球,聲音卻也在發抖。「嗚!」

    「乖,沒事了。」荊小田坐到小凳上,將兩個娃娃摟進懷裡,不住地拍哄,抬起頭道:「荊捕爺,那個錢,我——」

    「你怎會欠郝大夫錢?」荊大鵬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發現她臉色蒼白,也失去了她向來藏在眼底的那抹慧黠笑意。

    「我在西丘,聽說南坪有個很厲害的郝大夫,就來這裡看他了。」

    「郝大夫是個吸血大夫,號稱治百病,專用昂貴藥材,但有時他會用普通藥草魚目混珠,拖延治病時程。」

    「難怪!阿溜還是好不了!」荊小田生氣了。「他還說,得再吃個十帖藥才行,要跟我拿二十兩銀子!」

    「你不要再去那裡看病,我有熟識的、真正用心看病、絕不敲竹槓的好大夫。阿溜的病很急嗎?」

    「現在不急,改天再去。」她重展笑靨,幫身旁兩個娃娃抹了淚珠。「毛球,七郎,你們聽,阿溜有新大夫了。」

    「阿溜到底生什麼病?」荊大鵬又問。

    「看過的大夫都說是『寒症』,我叫它『怕冷病』。平常沒事,可一到了冬天,特別是下雪前後,外頭冷,他也冷得像根冰棍,成天發抖打哆嗦,從小就這樣,我們去抱他取暖,幫他蓋再多的棉被也沒用。」

    「底子寒吧,雖是不急,還是得及早調理體質。」

    可連一間房子都住不起的他們又哪有錢長期幫阿溜調理身體呢?荊大鵬抬頭看到屋瓦破洞裡透出的光圈,瞇起了眼睛。

    「小田,幹嘛跟他說這些?」阿溜走了進來,他剛忙完麵店夥計活兒,猶是汗流浹背。「錢是我欠的,就由我來還。」

    「等你長大了,有本事賺錢再來說大話。」荊大鵬冷冷地訓話。「你底子寒,先去換掉汗濕的衣服。你們要修屋頂嗎?」

    突來的問話讓荊小田一楞,順著他的指頭往上看。「最近沒下雨……」

    「我去磚瓦店找幾片補洞的破瓦,不花錢的。另外該給的,我下午會拿來;相欠的,你自己算,我也沒空催你,存夠了就自個兒拿來還。」

    「啊……」荊小田喜出望外,眼眶發熱,一時竟不知如何向這位擺著冷臉的鐵捕道謝,便摟住兩個娃娃道:「你們聽,八哥哥這麼好!」

    「他為什麼是八哥哥呀?」毛球抬起小臉問道。

    「他排行老八,所以是八哥哥。接著我是九姊姊,阿溜是十哥哥,七郎是十一弟弟,毛球你是十二妹妹。」

    「哇!八哥哥你好!我是十二妹妹!」毛球開心地自我介紹。

    荊大鵬臉皮抖了下。他今天到底是來請人查案,還是開認親大會啊?

    衙門後宅,乃縣令一家居住的地方,因有女眷,一般公人不得隨意進入。

    「小姐,拜託你,請你教我妹子按譜唱曲。」

    荊大鵬站在後宅門口,照例板著嚴肅的臉孔說話。

    縣令的獨生愛女寇芙蓉從他手中接過一本曲譜,粉臉微微紅了。

    「這事爹跟我說過了。衙門公務,理當幫忙。」

    「還望小姐代為守密。」

    「荊大哥放心,請進來喝杯茶,慢慢說你的計劃。」

    「小姐,我事忙,我妹子小田會跟小姐說明。」

    「喔。」寇芙蓉略顯失望,但還是微笑迎進了「荊家妹子」。

    荊小田今天穿了女裝,梳了姑娘髮式,來到屋內小廳後,謹遵大鵬捕頭指示,坐有坐相,當個荊家溫柔嫻靜的閨女。可惜她一說起話來,熱情洋溢,眉飛色舞,立刻破了功。

    「我八哥哥說,要先請小姐教我背住詞兒,再請你彈琴,讓我按音律唱出來。哎,我說怎地這麼麻煩,不如小姐唱一句,我來背一句。」

    「我不會唱。我能做的就是幫你彈琴抓音律。」寇芙蓉低頭翻開曲譜,掩不住期待的目光。「若我能唱,我倒很願意幫荊大哥去探案子。」

    「不行啦,八哥哥不會讓小姐冒險,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嗯。」寇芙蓉一笑。「都怪我偷看太多俠義小說,以為自己也是女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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