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雪舞和蝮流冰兩人,比賽一般,快馬加鞭,趕向萬焰城。
西天收了最後的一縷晚霞,暮色漸漸籠罩大地的時候,終於,萬焰城高高的青石城牆出現在眼前,那雄壯的城門樓,在暗淡的天光裡靜默著,如同擇人而嗜的冷靜雄獅。
進城的隊伍排了很長,時不時有著不滿的嘟囔聲低低地響起,埋怨著這毫無意義的無禮盤查。
威武的男女士兵,在很仔細地盤查著不同性別的男女。
鳳雪舞和蝮流冰無奈地相視一看,都下馬後,跟在了隊伍的末端。
隊伍以龜縮的速度緩緩被城門獅子一般的大口吞沒。
鳳雪舞一直在瞇眼偷偷尋找著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在喃喃低語——焰逸天,你在哪裡,我很想你,很想——。
她的心狂跳,面色緋紅,為即將看到焰逸天而緊張萬分。
她的目光焦渴而且閃躲,在人群裡四處逡巡尋找。
明明知道她換了一張面孔,他是不可能認出她來的,可是,還是悲喜交加地期待著、恐懼著。
她想,即使偷偷地看上他一眼,略略緩解這難耐的思念,即使望梅止渴,她也想要擁有那偷偷窺視他面頰身影時候的歡愉。
毫無疑問,焰逸天如果真的發現了她,那可絕對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即便是發現和她有著蛛絲馬跡的牽連,她都知道他會毫無疑問地緊緊抓住,順籐摸瓜,把她從隱秘的暗處揪出來。
那晚爭吵時候的暴怒,已經顯示出他並不是一個容易相處和蒙蔽的人;天子之怒,流血漂櫓;諸侯之怒,屍橫遍野;
他雖然是個貌似閒散的花花王爺,可是,鳳雪舞知道,他在她的面前,掩飾了所有的實力和手段,用著最真誠的、男子對待心愛女人的寵溺和包容呵護著她。
在這痛夾雜著隱秘的歡愉、絲絲折磨著鳳雪舞的心,蠶食著她、煎熬著她的理智的時候——
似乎是感覺到一抹熟悉的感應一般,端坐在高高的城樓之上的焰逸天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自從那晚他暴怒之後離開,到現在已經有七天了。
他那晚離開的時候,滿心的怒火幾乎沖昏了他一向冷靜的頭腦;
鳳雪舞那倔強的小臉上露出的自尊和決絕是他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他知道,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子,在他的跟前也掩飾著自己所有的實力和手段;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少本事,可是,蛇谷的生死相隨,讓他明白,她絕對不是一個只是被逼之下才會智計百出的人物;
他極其後悔,那晚是他選擇了錯誤的方法和態度對待她,讓她對他心生戒備、甚至怨恨;
被心愛的人所不留情面地剖個體無完膚,他知道,那一刻,說不定這個剛烈的女人,已經把他從心坎裡剔除出去了;
可惜,這樣的覺悟,在那晚他離開的時候,是絕對沒有的!
他更想像不到,在太子府森嚴的戒備,包括他自己留下的暗哨秘密監視之下,鳳雪舞竟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他清楚地知道,憑著鳳雪舞的武功,是絕對不可能在深夜裡帶著蝮流冰毫無聲息地逃遁出他的視野。
正因如此,他才更清晰地看出了自己冷酷的心性;
他對她愛得太過狹隘,太過霸道了——
蛇谷裡,鳳雪舞能夠在逃出蛇族部落之後,遍尋不到他的蹤跡,就毅然決定重回龍潭虎穴,一定要和他同進同退;
峽谷裡,面對蝮玉痕的離間,她甚至選擇想要屈服,來讓他全身而退;
在他選擇了和她同生共死之後,她在蝮玉痕那致命的一擊發出的時候,選擇了用生命來保護他;
他們雙雙墮入塵埃的時候,她在生死的關頭,用她的細緻的觀察解決了蛇族女人部落的秘密,給他們贏得了生還的機會;
不僅如此,她還給他要來了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聖藥,讓他在極短暫的時間之內,免去了病痛的折磨,而且武功增加了一甲子的功力;
這是,何等的情誼和胸襟?
她甚至為了和他保持著低賤的歡愉,情願留在太子府,接受焰傾天的挑釁!
她是他永遠無法看透的女子。
她偷偷溜出去,在徐子安的陪伴之下,在百花節賽事上填寫的那首膾炙人口的詞,那該是如何的絕望和孤獨之下的血淚傾訴?
他的愛相對於鳳雪舞對他絕無私心的映襯之下,顯得那樣的淺薄和狹隘。
她是那種憑著他的手段就能夠圈在牢籠中的金絲雀嗎?
她悄無聲息地離開,就是對他無情地嘲弄!
如果不是用著愛的名義對她圈禁,什麼能夠讓她心甘情願地蜷縮在一隅,等著他恩賜一般的眷顧?
是他,親手把那份信任的枷鎖打碎,斷裂了她和他唯一聯繫的紐帶。
他現在才想明白,在他選擇了用脅迫的手段威逼她向他屈服的時候,他就已經無路可退了;
第二天,當屬下告知鳳雪舞和蝮流冰無聲無息地消失的時候,他那心臟碎裂一般的疼痛,讓他立刻就失去了理智。
他怒氣沖沖地趕到太子府裡那個小院,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她逃離的任何行跡;
只知道,她和蝮流冰所有的氣息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果不是那幾本她笑語嫣嫣地教著蝮流冰誦讀的詩書,還留在那個房內,他都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在這個地方,那樣平和安樂地生活過。
環視著蕭條的四壁和荒涼的庭院,他幡然醒悟,不是他在低就她,而是,她情願為了他,自甘低賤地 卑微到塵土裡,用最謙卑的姿態愛著他、仰望他。
她驚世的才情,怎麼可能讓她毫無掙扎地忍受這樣的忽視和無禮的對待。
他想到了她對他的控訴,那是她淤積了多久的怨憤啊!
此時,他才再次正視她,她絕對是個才略胸襟遠遠超出他的奇女子;
失去了,他才明白,就像一百部風流艷史也比不上一段生死相許的愛情一樣,同樣,擁有無數風姿各異的姬妾,也比不上鳳雪舞在他心裡留下的那抹倩影!
他忽然想到那晚他用茶杯和茶壺來比喻男女之間的附庸關係時,鳳雪舞那尖刻的諷刺和反問。
她難道不單單是為了觸怒他,而是,她真的認為,男子和女子是平等的嗎?
他真的無法理解,什麼樣的環境能夠造就這樣的觀念如此悖逆世俗的女子!
此刻,他又感覺到她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不喜不懼地看著他,他的心為此而怦怦狂跳,可是,他卻不知道她在哪裡!
——帶著極其複雜的心情,他再次滿懷希望地走下了城樓;
雖然,這麼久以來,他一直都是在這患得患失的激動和失落中度過,無數次地滿懷希望,無數次地幻滅痛苦,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捨不得放棄這種神秘的激動。
焰逸天飄逸的身影很快就來到了擁擠的城門口。
鳳雪舞飄搖不定的視線終於找到了目標,她微微張著豐潤的唇,愣愣地望著那突然出現在視線之內的熟悉的身影。
焰逸天長身而立,看看那長長的隊伍,鳳雪舞——你是不是就隱藏在這些人的中間?
他緊抿了薄薄的紅唇,狹長的綠眸顏色深暗,帶著絲絲的冷厲和焦躁。
回身止住跟隨過來的親衛,他就那樣步履有些匆忙地走過來了——
帶著滿眼惶惑地走過來了——
從那兩隊男女界限鮮明的平行線間,他激動地走過來了——
此刻,和他一樣激動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近在咫尺的鳳雪舞。
她看著他龍行虎步,向著她走過來,激動得心跳都幾乎要壓制不住。
他瘦了,這瘦裡隱藏著焦灼和煎熬——
俊逸的面龐多了絲滄桑的冷厲——
下巴上竟然留了青黑的鬍鬚,這讓他俊朗的臉多了絲落拓失意的味道,看得鳳雪舞眼睛發澀,他是不是也在想著她?
焰逸天的目光越過人群,直直地朝著鳳雪舞走過去。
鳳雪舞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和心跳,她驚悸中雜揉著喜悅的黑眸閃著粼粼波光,膠著在他綠眸中幽微的視線上,無法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