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女同事們的抽氣聲,皮琪拉就知道誰來了,經過幾次極力抗拒無效,她也不再浪費唇舌。愛送便當是嗎?反正他從來不把錢當錢,她跟他計較什麼!所以幾次以後她就照單全收,送來什麼吃什麼,也不跟他客氣了。
「小琪,下班了,出來一下。」他敲了敲櫃檯。
「我手上還有事,便當在蒸飯室的電鍋裡,你自己去拿。」她清清喉嚨說。真奇怪,他越來越愛笑,叫他不要亂放電他就是不聽!
「今天不吃便當,我發現一家蘇菜館子,去吃吃看!」
他這人,外表完美,內心倔強,一旦打定主意,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你自己去就好。」
「一起去。」
「快點說好。」黃玫瑰踢了她的旋轉椅一腳。同事B把她掛在椅子上的背包往她肩膀上掛。這些胳臂往外彎的同事。
「好。」她歎氣。
有這麼多人當他的靠山,她連找借口的時間都沒有。她跟薩克的正面交戰算是全軍覆沒,那個男人總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堅持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底,所以她只好跟他打游擊,敵進我退,敵退我跑。
上了車,薩克替她扣好安全帶。
「這我自己會。」
「你要記得,以後只要你跟我出去,所有的服務都由我來。」
幾天前他買了車,拿了車商給的型錄來找她討論車款,她說她不懂車子好壞,要他自己拿主意。拿到車子當天,他說要慶祝,所以拉著她去吃大餐,去酒吧去舞廳。
去酒吧她一滴酒也沒沾上唇,薩克給她叫了蘋果西打,在那裡聽了一場外國歌手的演唱會,接著他說他一定要帶她去舞廳開開眼界。去就去,她把他的腳當地板踩,心想他回去不黑青個三天才怪,她那天穿的可是有跟的包鞋喔。可第二天問他,他目光鎮定地說不會。
自從有一次交換便當的午休時間,她不經意提到自己單調的生活,他似乎就上了心。只要她下班還是例假日,他就會帶著她跑。有時候她並不是真的那麼想出門,他會打電話,聊到她睡著為止。
「你今天穿這套衣服很漂亮。」他不吝嗇地稱讚。
「謝謝。」
薩克會給她買衣服裙子,她衣櫃裡的雪花染絲巾,香檳色連衣裙,銀珍珠緞面鑲亮片手提袋,鑲水鑽的平底鞋,都是他的手筆。
第一次給她買的是一件外套,她不收,他也沒說二話,把手提袋直接扔到垃圾桶。她氣得給了他一巴掌。
「你不要我又不能留著自己穿,我沒有變裝癖,也不是同性戀。」
她只好去垃圾桶把紙袋撈起來。一次兩次,他像是買上癮,有時候是從香港帶回來的,有時候說是托美國的朋友買的。
她是公務員,除非正式派對還是聚會才有穿這些衣服的機會,所以,她還是日常穿著,只是替換著包或鞋子,不過這樣還是被那些喜歡看時尚雜誌、名牌新款的同事給堵住。
「坦白透露一下,你那個男朋友到底是什麼來頭?」
「什麼來頭?他不混幫派,也不是我男朋友……真要說,算是前男友。」
「不管卸任還是現任,我的意思是,他的家世背景,是哪裡的小開?你身上的衣服、手錶都是他送的吧?」
「他目前失業。」看著同事直瞪瞪的眼睛,趕明兒個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
「失業,不可能!」艷紅色的嘴唇發出尖叫,「你知道嗎?你手上那只鑽表我看過,一隻要十三萬美金,你昨天穿的那件花裙子是Versace前一陣子才發表的新款,一件要歐元二千五,還有那只GUCCI的包,是2010的新款包。」
的確,薩克買東西的眼光的確一流。
「我說,人家小琪有眼光,挑到了金龜婿,你要不就去找一個更頂級的,這種嘴臉太難看了。」黃玫瑰冷不防地頂了那女同事一肘子,把一迭從二樓拿下來的文件給皮琪拉,示意她去複印,這才沒了事。
表面上,她跟薩克不再像緊繃的弓弦,原來看似張牙舞爪的關係似乎緩和了下來。
他開車很穩,坐他的車是件很安全的事。他們來到一片高級住宅區,地方離她家不算遠,她知道這個地區的地段昂貴,每坪要價上百萬。
車子進了一幢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這裡是哪裡,我們來這裡有事嗎?」
「有。」薩克回答得很確定。
兩人進了電梯,他按了直達頂樓的按鈕。很新的大樓,就連電梯裡都還帶著一種嶄新的氣味。
二十九層的頂樓只有一戶,面積很大,竟然有好幾個廳,室內設計明亮現代,色調簡潔,硬木拼接的地板講究到跟天花板花紋一致,家俱顯然是從海外直接運來的,因為沒有拆的包裝全是外文。
她一間間參觀,這麼大一間屋子就算用來開公司都不成問題了。薩克拿起遙控器打開落地窗,另外把三串有著編號的鑰匙給她。
「1098是這間房子的鑰匙,另外兩把是下面兩層樓的,這三串鑰匙給你保管,哪天你要是有空想下樓逛逛,按電梯門直接下樓就可以。」
「這三間公寓都是你的?」
「嗯。」
「你哪來的錢?真要買一層自己住就好了,你是想出租嗎?」買這麼貴的房子用來租,划算嗎?
薩克捏捏她的小臉,寵愛之意表露無遺,他看她一臉不贊同才不捨地把手放下來。「你要喝牛奶、果汁、還是咖啡?」
「都不要。」
「我之前替一家公司和其他四家設計公司競標,那個企業主拿到標案,賺了一筆錢,至於房子為什麼買三層,因為我怕吵,下面那一樓可以隔音,另外一層樓看小叔叔有沒有意思要搬來住,要是他們不想,以後就留給淺夏好了。」
這樣一筆錢到底是多大一筆?
「淺夏才十四歲,你現在就給他這麼大的房子?」
「要不然三間都過給你,隨你的意思去處理。」
「我不要你的房子,你是外國人嗎?我對你沒有意思,你沒聽過好馬不吃回頭草嗎?」她怒了。
「你剛剛說我是外國人,你知道我很多年沒回來,我中文不好。」薩克幽幽地笑。
「你這混賬,我好不容易才走出來,為什麼你要把我往下拉?愛情是現在進行式,不是過去式你懂不懂?」最近為什麼她總是恍惚有種被愛的錯覺?
「我不要失去你,我要讓你幸福,我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他想試圖覆蓋一點點這些年對她的虧欠。
「我不要你給的幸福!你怎麼知道我沒男人?」
「因為我給你送了一個月的飯,沒看到你身邊有半隻蒼蠅。」
「我不要你!」
「可是我要,我孤枕難眠,我一個人快要過不下去了,我死都不會放手的!」他太明白他的歉疚不是這些許的溫柔就能化解,感情是最脆弱的,他們之間的感情種苗要重新灌溉、愛護,這次,他要讓它變成大樹。
「你這混蛋、王八蛋!」捶他、打他、踢他,人可以遺忘痛苦,但又怎能遺忘曾經擁有過的幸福?她以為自己都忘了,不管好的壞的,可是他的出現,他對她的好,讓她這些年被自己燒壞的青春,燒壞的感覺,燒壞的內分泌又回來了……她的心難道還沒有成灰嗎?
「我耽誤你那麼久,我對不起你,但是一直活在過去,只會越陷越深,」他用臉輕輕蹭她的臉。「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會讓你幸福!」這男人一直知道她的弱點在哪裡。
「你不是只有我,你還有淺夏。」
她那含淚的笑容格外令人心疼又心動。
「我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我沒帶他去上過一天的學校,沒參加過班親會,錯過他全部的學習和成長過程,時間造成的隔閡和距離一下要縮短沒有那麼容易,不過,只要你願意站在我這邊幫我的忙,我會努力做到像一個爸爸的樣子。」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對不對,不要緊,他喜歡看小琪笑的樣子,就為了她的笑容,他可以把全世界都碰到她面前,做任何能夠讓她歡喜的事情。
皮琪拉投進了他的懷抱。兩人擁抱到胸腔發痛。
他專心地吻她,溫暖的棲息在臉頰鼻尖摸索,肌膚貼在一起,即使隔著一層布料,仍然感受得到彼此的溫度和憐惜。
薩克不捨地親親她的額頭,歎氣說「走吧,我們不能繼續呆在房子裡,要不我會胡作非為。」
雖然是館子,包廂裡聞不到一點油煙,紅木的圓桌帶著喜慶的顏色,服務生一個個乾淨又有禮貌,上菜速度也蠻快的。午休時間只有一個小時,看過了房子,皮琪拉說買兩個漢堡吃就好,節省時間也能填飽肚子。
「既然都出來了,當然要吃頓好的。」薩克不答應。
「我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吃下去,我都肥了不止一圈了。」開胃菜、湯、主菜、甜湯、水果輪番上來,皮琪拉小肚子都撐出來了。被他這樣餵食,她連磅秤都不敢站上去了。
「你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他意有所指。她的身子纖細,穿起衣服來顯得纖纖弱質,比較遺憾的就是十年如一日的胸部。他會慢慢地養它,不信養不大。
「你不知道過了二十五歲的女人新陳代謝會變慢,以後都會囤積變成脂肪?」三十是恐怖的數字,剩女一枚,青春不起來也就算了,稍微不注意保養還是熬夜,肌膚就黯淡無光,臉色憔悴,腰圍也是,稍微沒控制好就會往橫向發展。
「下次我們換一家吃,海鮮食府的菜餚就不會有你擔心的這些問題。」擦嘴,他把自己的甜點讓給她。
「還有下次?」
「要不,我買一個快樂磅秤給你。」以前是她餵他,現在只是反過來而已,而且她太瘦,女人還是要有點肉好,這樣抱起來不磕骨頭。
「什麼叫快樂磅秤?」
「我有個朋友一零一公斤,每次站上去體重計只有八十公斤。」
「我明天去買,這樣你以後想怎麼吃都沒問題了。」
「我不如明天一早去跑步比較實在。」
「幾點?」他奉陪。
「大概五六點吧,我自己跑就可以了。」跟他跑壓力太大,自己跑她自由心證,想跑多久就跑多久。
「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園等你。」
「再說吧,啊啊啊,你趕快送我回去,還有十五分午休就結束了。」
「我開車你安心,我會準時把你送回去的。」他很確定。
結果,薩克只花了十一分鐘就真的把她送到位。皮琪拉悔恨不已,她的兩條腿就算已經坐在辦公室的位置上還在發抖,就算喝了整整一杯水壓驚,效果都不大。
她還在擔心中午吃太多了,這一路,脂肪連同細胞應該都死光了,她一定是鬼遮眼,要不然怎麼一開始會覺得他開車平穩又可靠?他還是隻狼,只是暫時把爪子和尖牙收起來,出其不易想捉弄他的時候就會出來撓上那麼一下。
小氣鬼,連拒絕陪跑也不行喔!
接了皮琪拉下班,他一如往常地為她扣好安全帶。一路上她沒什麼話,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貝齒一直咬著玫瑰色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