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丈夫 第八章
    沒有然後了,他的電玩夢就這樣醒了。這些年她的薪水和職等都有調整,有能力買電腦給他後,看他除了用來寫作業跟朋友哈拉打屁,再不見其他作用。他的人格特質應該從那時候就底定了。

    「走吧,下樓去了。」皮琪拉戳了戳淺夏的臉。這張她看了十四年的臉,說起話來眉飛色舞,耍起寶來比手劃腳,她從來不覺得他像某人,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模樣,可是現在細細地看著,唉,真是造孽。

    淺夏是她的孩子,但是在名義上他是小叔叔跟小嬸嬸的孩子,所以淺夏喊她姐姐。

    這事不難懂,不複雜。她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被人家指指點點的心理準備,但是被冠上私生子的孩子呢?小叔叔跟小嬸嬸那時跳了出來,為了她,小嬸嬸扛了十個月的枕頭,為了避人耳目,她生產後還陪她在醫院坐了一個月的月子。

    其實她跟小叔叔說不必這麼麻煩,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並不想拖累大家。她沒有看過小叔叔生氣,就那一次,他說了很重的話。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樓,餐桌上的碗筷已經都擺好了,顯然就等他們兩個。

    「樓下就聽得到笑聲,淺夏啊,你說了什麼笑話也說來讓爸爸笑一笑。」小叔叔不動聲色,看著皮琪拉一如往日的笑臉。

    「我也要聽。」小嬸嬸應和。

    「老爸,我在教姐姐把哥絕招,我們夠姐弟情深了吧?」

    「把哥?」他嗆了下,還姐弟情深……

    「是啊,全面撒網,重點培養,看準目標,死纏爛打,保證手到擒來,一個都逃不出手掌心。」淺夏一屁股坐下,笑得如花燦爛。這種教戰守則學校多得很,就姐姐這種老實人不懂。

    「你是要考慮一下自己將來的幸福了。」小叔叔端起碗來,居然點頭稱是。

    「我現在很幸福。」環顧大家,這是她的真心話。

    「不一樣,你要是沒有個好歸宿,我沒辦法向我哥交代。」

    把神主牌搬出來,皮琪拉嘻嘻一笑。「吃飯的時候談這個容易消化不良,小叔叔,反正留來留去你也留我留那麼多年了,等淺夏去外地讀大學了,我再往外搬。」

    「你又繞得我頭暈,誰趕你走了?我是要你找個好男人……唔,這是什麼?」一塊糖醋排骨消滅了他的長篇大論。

    聰明伶俐的淺夏哪裡聽不出來姐姐話裡的語病。為什麼非要等到他上大學才要搬出去這個家呢?可是他什麼也沒問,他是個十四歲的小孩,蠢一點,應該的。大人嘛,誰沒有幾個秘密的。他很滿意目前的這個家。

    「我也覺得你該替自己稍微打算了,如果覺得相親老套,那就來徵婚,只要對方小康,沒有不良嗜好,大家見個面,吃吃飯,我把消息放出去,就不信一個人都沒有。」小嬸嬸把大餅畫得好像就近在眼前,只見小叔叔一個勁地點頭。很顯然,兩人陽謀計畫很久了。

    皮琪拉用力扒飯。真愛唱雙簧,把消息放出去她就不用做人了好不好!

    「我知道找張長期飯票大家比較省事,可是真的不用急著把我推銷出去嘛,反正我都三十了,三十跟三十五也差不了多少啊,以後要是不合還要離婚,不就更麻煩了。」她不想把氣氛弄擰,可是家裡這幾口子是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她不直白地說,就只能等著隨之起舞,她哪來的時間?

    話被堵死的人一個個噤了口。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單身,也沒有不談戀愛,工作的忙碌讓人疲憊,每天下班回到家還有個纏在腳邊的孩子,久而久之,就成了奼女。

    以前淺夏還小,她沒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後來不需要她把屎把尿了,卻失去了和男人交往的興趣,和周圍的人也離得很遠,她參加過一些集體活動,和同事交際也懂得禮尚往來,不過除了這樣再沒其他,她不主動,不肯多走一步。

    已經空窗多年,習慣成自然,她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敗犬,也不是所謂的單身公害,她又沒害到誰,一個人就一個人吧,真的沒有什麼不好。

    「姐,如果你真的不想嫁人沒關係,了不起以後我養你就是了。」淺夏爆出讓大家撿下巴的話來。

    「你這孩子我是白養你了,我從來都沒有聽你說過等我老了你養我,偏心!」小嬸嬸不滿了。

    皮琪拉忍不住嘴角上揚,孩子話,誰也不當真,但是很貼心。

    眼看一把火往他這裡燒過來,淺夏趕緊申明,「這還要說喔,反正你們三個人我都養了好不好?這樣就沒什麼公不公平了。」這麼小的事情,女人真是愛計較!

    結果呢,年輕得不懂得人心險惡的淺夏,讓自己掉進兩個如狼似虎的女人臂彎裡被輪流著抱來抱去。這……噩夢啊。

    學一次乖,以後就算心裡有話也不能說,打死都不能。小叔叔沒事人似的在一旁笑彎了腰。

    薩克這輩子沒追過女人,他的生活中心只有事業。

    當年他到美國那個家的時候年齡已經很大了,打不進那個圈子,也一直沒有安全感,所以當那個父親安排他進公司一邊學習一邊上學,就像剛進幼稚園的小孩要從牙牙學語開始,那種辛苦筆墨難以形容。

    他跟不上別人的思考邏輯,基礎的英文會話不通,更別提公司最簡單的專業術語,身處在公司百分之九十五是洋人的地盤,他簡直吃盡苦頭。

    在公司過的辛苦,在學校也沒有比較好。家世背景一個比一個顯貴的貴族學校,每個人的家世都是一本攤開的書,語言的隔閡,種族歧視……血統更是他心裡的痛,在國內,他是黑頭髮黃皮膚中的異類,回到都是金頭髮白皮膚的洋人群,他不夠純粹的血統還是異類。

    逢高踩低是不分種族的,在國內,他好歹還有母親跟皮琪拉,可是在他漂洋過海回來的這塊土地上,每個人都冷漠得要死,不懂溝通要領的他一開始誰要敢給他臉色看,他就用拳頭來解決問題,可是那真是大錯特錯,因為他很快發現,拳頭暴力在那個地方是最低等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法律比拳頭有用多了,而那些讀得起貴族學校的學生最不缺的就是錢,他們請的律師團可以把他告到死。

    他的父親沒錢沒勢嗎?不,去到美國後他發現,漢彌頓這個姓氏是美國三百大集團的頭頭,那些吃定他的學生,只不過是看準了漢彌頓家不會有人來替他出頭。

    他逐漸學到教訓。

    在學校被欺凌,他忍;在公司看盡白眼,他也忍;做錯一點小事,被父親無情地罵得體無完膚,這些他都忍了下來,最後,甚至當他知道他回來認祖歸宗為的是要替別人打天下,那個別人是父親的大老婆,也就是大房生的兒子,而他,只是為他人作嫁,因為真正的漢彌頓繼承人太過珍貴,不能有所損傷。這些他也忍了。

    那些年,他沒敢哭,只是夜深人靜用蓮蓬頭沖澡時,眼淚會隨著水花一起被衝進下水道,打落牙齒和血吞。

    那些年陪伴他的,只有對皮琪拉的思念。他用她給的那些溫暖取暖,可是,那些溫馨到後來越來越不夠用,他空虛得要死,但是他沒錢沒護照沒自由。

    他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兩個執事輪流看管,一個負責他的生活起居,一個肩負秘書跟特助的身份。不會有人相信他想自由打個電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苦苦等待,等不到皮琪拉一通電話。

    後來他好不容易想盡辦法打了電話回國,已經是大半年後,電話是小叔叔接的,他只是很冷淡地請他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

    他抓狂了,砸毀了很多東西,看不過去的管家這才告訴他,他等待的那個女孩子的確有來過電話。是他的父親下令要斬斷他在國內的一切,要讓他忙得沒有餘裕去想起過去的一切,包括曾經有過的電話,自然也被當做沒有這回事的給漠視了。

    他的父母都是極端自私的人,從來只為自己而活。那麼,除非他讓自己變成無可取代的人,要不然,不會有人重視他需要什麼、他的渴望在哪裡?

    儘管自卑經常變成徹夜糾纏他的噩夢,但是後來他慢慢地迎頭趕上,從一個在學校功課吊車尾的低等生變成頂尖人才,他用三年時間考完國際會計師資格,他考的是ACCA,十四門考試,他寫了無數的便條紙隨身攜帶,走到哪讀到哪,甚至吃飯、去小便池都能拿出來念。

    他也是人,失去皮琪拉這精神支柱,他有苦不能說,沒有任何成就的他拿什麼回去見她?這樣的日子很難過,但是最終他撐了下來。

    二十歲他開始打理家族事業,把參加企業聯誼當做是一日三餐那麼稀鬆平常,用力把握機會壯大自己的人脈和金脈,全盤掌握經濟動向。

    二十六歲時,漢彌頓集團在他的帶領下,已經從美國前三百大躍升到一百大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囊括了傳媒、電子、生技還有綠能事業。

    他是事必躬親的人,愛著自己的事業,關心下屬,愛得那麼不放心,戰戰兢兢的,拖了一年又一年,把集團帶領到高峰,達到無人能及的完美,可是,這麼愛著這份事業的他接下來居然把自己打下來的天下移交給了弟弟蓋文,然後他的人就完全從美國大宅消失了。

    這也代表,他一旦決定某件事,就會貫、徹、到、底。他得回來尋找他心底卻了很久的那塊拼圖。

    很多人,一旦錯過就不再有,而他,是幸運的男人,看著在櫃檯後面忙碌的皮琪拉,心想,也許老天真的願意疼他一點了。

    薩克心裡清楚,他的小琪不是可以隨便被取代的女人,而像她這樣的性子,一旦受傷,除非自己釋懷,否則只有永遠失去她的份。

    差一刻十二點,他出現在皮琪拉上班的地方。

    他沒來過公家機關,看著來辦事的民眾抽號碼牌覺得新鮮,他看著別人,卻更多人在打量他,小鎮不容易見到像他這樣的男人,那種壓倒一切的氣勢令人敬畏,再說,這裡不會有人穿著一身用十五微米的澳洲美麗諾黃金羊毛交織的Zegna西裝來洽公。

    他個子高瘦,天生的衣架子,穿起西裝來自然得就像他的另外一層皮膚,長長的睫毛一扇,不管已婚未婚,所有芳心全倒。

    頭髮OK,小洋裝也OK,昨天去做的彩繪指甲剛好派上用場。「先生,請問有什麼事情需要我服務嗎?」見他沒抽號碼牌,見獵心喜的櫃檯之花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自告奮勇地想為帥哥服務。

    不過有人比她動作還快,登記科科長的女兒挾著毒藥香水的香風席捲了出去。「先生來辦事嗎?我可以特別為你服務喔。」嗲聲很甜,會讓男人酥了骨頭的那種。

    兩句話,一個媚眼,就能把正經的辦公室轉換成特種營業場所,實在很強。

    薩克的眼睛早就鎖定了櫃檯後面的皮琪拉,她的公務顯然很多,拿著筆的手一直不停地書寫著,完全無視這邊的波濤暗湧,看起來已經是見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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