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醫生,這點比什麼都重要。」葉耐德激動得無以復加。
之後,他打了通電話給愛兒媽媽。
因為擔心高琥珀的情況,愛兒媽媽在她被緊急送入醫院後,以最快的速度請來熱心的志工團隊接手照料育幼院,自己也跟著下山,來到醫院。
葉耐德為愛兒媽媽在醫院附近找了間短期出租的公寓,距離醫院不到三分鐘的腳程,所以他一打完電話,走到醫院大門口,隨即看見她小跑步過來。
「愛兒媽媽,你慢慢來。」他伸出手,扶住腳步跟槍的愛兒媽媽。
「我心急……呼,上帝啊!你剛剛在電話裡說琥珀醒過來了?」她一臉雀躍,「我這就去看她。」
「不行,愛兒媽媽,琥珀現在在加護病房裡,有探視時間限制,不能隨時進去。」葉耐德解釋。
「噢!這樣啊!」愛兒媽媽失望了,不過很快的又打起精神。「既然現在還無法探視琥珀,那你陪我聊聊好了。首先……」那雙天藍色的眼珠望向他,「我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好?」
她的話語正中問題紅心!他乾笑兩聲,引領她走向醫院大門旁的小小花圖,在一張行人座椅上坐下。
「在金融商界,對外,我就是葉耐德。不過愛兒媽媽不介意的話,就跟琥珀一樣喊我一聲『阿德』吧!」
阿德,阿德……這個因為這次藏身計畫所使用的名字,他愈聽愈有親切感,突然希望自己就只是個名叫阿德的男人,和一個名叫琥珀的女人,兩人之間沒有慘入任何雜質,可以單單純純的在一起生活。
但是眼前的事實並非如此,他是誰?是戈爾登家族的成員,也是琥珀這回工作的僱主,更是個惡意欺騙她,謊稱自己的心智倒退成十歲小孩,藉機拐她上床的傢伙……
真該死!葉耐德不由得苦笑連連。不想還好,一想下去,連他都覺得自己真的很該死。
「阿德,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目前這團混亂是怎麼回事?」
這團混亂?是啊!愛兒媽媽形容得可真好。他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簡潔、重點式的說明自己與兄長一開始擬定的計畫,以及計畫實施後所發生的種種情況。
當然啦!所謂的種種情況,屬於他和琥珀私下發生的親密情事,他是絕口不提的,不過看愛兒媽媽一副瞭然的神情,他想,她八成在腦海中自動增添不少兒童不宜的情節。
「所以,」愛兒媽媽整理一下他告訴自己的資訊,「你是說你假裝心智倒退成十歲小孩,假裝躲避暗殺行動而離開英國,回到你母親的故鄉,為的就是引誘你的敵人上鉤,對你下手?不,反正對方也不會成功,因為琥珀一定會先擋在你的面前。」
愛兒媽媽的口氣非常平和,指責的意味卻很明顯,讓葉耐德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像個懺悔的小孩。
「不過,」她語氣一轉,「琥珀從事保鏢這份工作時,早就有為僱主擋子彈的心理準備了,這一點她並不會責怪你,只是……」
「只是她可能會因為別的事而責怪我。」他苦笑一聲,「比方說,我假裝心智倒退成十歲小孩這件事。」
「對。」愛兒媽媽吁了口氣,「雖然我可以理解你這樣做的動機,但我還是要說,你把所有的人都騙慘了。」
「對不起。」
「這句道歉,你應該跟琥珀說,而不是我。」
「我知道。」除了苦笑,葉耐德還想歎氣。
他願意說千千萬萬句的對不起,但是琥珀聽得進去嗎?
「對不起。」
沒有回應。
「對不起,琥珀。」
還是沒有回應。
「真的很對不起,琥珀姊姊。」
原本像石像一般靜止的高琥珀終於睜開雙眼,轉動睡在枕頭上的頭,凝視著他。
葉耐德站在床邊,雙掌合十,指尖抵在鼻下,雙眼閉得緊緊的,一頭黑髮亂糟糟的,其中特長的一絕散落在一邊眉頭上。
按理說,他這副求情的模樣應該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她的心底卻是泛起陣陣寒意。
「你騙了我。」這是事實的陳述。
他覺得心驚,因為她的聲調既乾澀又平板,像是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是。」老天!他就算在經手價值上億美金的黃金交易時,也不曾如此猛冒冷汗。「你能原諒我嗎?」
高琥珀的唇瓣古怪的扭了一下,「我不覺得你做了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事。你假裝心智倒退,誘使敵人對你下手的計畫很高明,我佩服都來不及了,還說什麼原不原諒?更何況我只是個保鏢,懂得負責你人身安全的工作就好了,也沒必要知悉整個計畫。再說,為僱主挨子彈就是我的工作……啊!對了,我才應該為了沒能盡忠職守,跟你說聲對不起。」
他從來沒聽她一口氣說過這麼多又這麼長的話,傻住了。「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些?」
「還有,」她點點頭,「根據我目前受傷住院的狀況,暫時不適合執行保鏢工作,所以我現在就口頭請辭好了,相信戈爾登家族可以立即找到更好的人選來遞補我的位置。而你先替我墊繳的醫療住院費用,我日後會一併清償……葉先生。」
她說了什麼都好,可是一直到最後一句的「葉先生」,他突然像爆竹一樣炸開了,莫名的怒火沖天,「不要那樣叫我!叫我阿德。」
「葉先生。」她偏偏故意唱反調。
「阿德!」
「葉先生……」她本來想繼續反唇相稽,但是呼吸不順,秀容變得死白。
葉耐德立刻按下緊急呼叫鈴,醫生和護士很快的衝進單人病房,一方面堅定有禮又迅速的將他請出病房,一方面為高琥珀做緊急處理。
長這麼大,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無能,心愛的人出了這種危險狀況,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乾瞪眼等待等等,他剛剛在想什麼?心愛的人?
他的身子大大一震。愛?他愛上她了?愛上那個既不嫵媚也不懂得撒嬌,而且身為自己保鏢的女人?怎麼可能?她根本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啊!
但是,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利用裝自癡的機會對她糾纏不休?
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在發現她被小P挾持離開育幼院且生死不明時,完全沒考慮到自身安全,衝出去救人?
如果不愛,他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的在她面前低聲下氣的道歉?平常只有別人對他低聲下氣的份呢!
他錯愕的杵在原地,思索這驚人的大發現,直到醫生從病房裡走出來,這才迅速回過神來,迎上前去。
「醫生,她的情況怎麼樣?」葉耐德害怕會聽見任何不好的回答。
「情緒激動了點,又因為開刀的傷口還沒癒合,差點造成二度撕裂傷。」
醫生責備的看了他一眼,「葉先生,請別再讓傷患的情緒這麼激動,影響她康復的進度。」
「是,我明白了。」術業有專攻,饒是他這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男人,遇上其他行業的專家時,也還是只能乖乖受教。
「葉先生,我看你還是暫時別再過來探親高小姐,直到她的情況穩定的時候再說,好嗎?」醫生勸說。
他還能怎麼說?葉耐德強迫自己壓下反駁的衝動。「是,我知道了。」
或許醫生說得對,他暫時不跟她碰面,好好的、認真的釐清自己對她的感受也好。更何況,他還有不少事要忙。
這些事說重要也不太重要,但不盡快處理也是很麻煩的,比方說,他必須先配合警方的偵訊,儘管槍傷小P是他情非得己的自我防衛手段,不過這不是個准許人民擁有槍枝自衛的國度,他不得不花許多時間去打通不少管道,將這件槍擊案大化小、小化無的壓下來。
再來,有些媒體記者不知從哪裡得知他這個戈爾登家族的第二把交椅在這裡,而且還一副正常模樣,群情登時沸騰,團團包圍住甫從出租公寓步出的他。
「葉先生,您是葉耐德先生吧?請問您是什時候回到您母親的故鄉?」
你是我的誰?保母嗎?幹嘛問得好像我有義務跟你通報?
「葉先生,您的身體狀況還OK嗎?之前有風聲指稱您的腦部受到重創,是真的嗎?」
我看起來很白癡的樣子嗎?要不要我翻白眼、流口水給你們看?
儘管在心中諷刺得很大聲,葉耐德表面上仍是一派冷靜從容,以多年訓練出來的客套態度應付這些媒體記者,就連說出來的答案也早已準備好。
「請各位媒體朋友見諒,我這次的行程與公務無關,純粹是想回我媽媽的故鄉,也就是我外婆家散散心罷了,所以不想驚動到各位……」
好不容易擺脫狗仔隊的包圍,他迅速坐進戈爾登家族在此地為他準備的轎車,幾天前他的身份曝光後,立刻要戈爾登在地子公司人馬為自己準備代步工其與司機一名,至少可以方便他甩掉這些窮追不捨的記者。
果然,這幾天已經很懂得看老闆臉色行事的司機,一等他上了車,就以最快的速度甩掉所有的跟蹤車輛。
「先生,接下來您想去哪裡?」司機請示著。
想去哪裡?他其實還有好多地方都應該去。比方說,戈爾登在地子公司,因為子公司的公關經理正等著他的指示,端視他是否要出席各方邀約的應酬,有不少頗具潛力的企業代表都希望能與他有更進一步合作的機會。
又比方說,他應該返回出租公寓,稍事休息,以便應付稍後兄長找他開視訊會議。
又比方說……
「到醫院。」最後,他還是順從心底最深、最真切的聲音,下了這樣的指示。
「是。」司機馬上轉動方向盤,調整車輛行進的路線,連問也沒問是要去哪家醫院。
因為這幾天都是這個樣子的,每當司機看見葉耐德陷入沉思,再度回過神來,下令「到醫院」時,去的都是同一家醫院,從沒去過第二家醫院。
而且有趣的是,葉耐德每次到了醫院也不下車,而是叫他把車停在路邊,想了老半天後,才拿出手機打電話,打完電話就叫他開車離開。
瞧,他現在就在拿手機了。
葉耐德撥的是愛兒媽媽的手機號碼。雖然他每次都來到醫院,但是會遲疑一番,然後決定不進醫院親自探視琥珀--這絕對不是害怕,他得鄭重的澄清這一點,只是慎重,考慮到琥珀休養的狀況,覺得自己不該再出面打擾到她。
他的理智知道這一點,情感方面卻無法接受。既然無法親眼看看她,跟她說說話,那麼他至少想從愛兒媽媽口中知道她的康復情況如何。
令他感到高興又安慰的是,愛兒媽媽每次都告訴他,琥珀的進展良好,而且如果沒意外的話,最近這幾天應該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想到這裡,葉耐德露出這陣子以來最為愉悅英俊的笑容。
好不容易拉回東想西想的思緒,他這才發現手機鈴聲已經響很久了,但是對方為什麼還沒接電話?
「喂?」電話突然通了,彼端響起愛兒媽媽的聲音,「阿德嗎?你快來,琥珀失控了。」
他還來不及鬆口氣,就又開始緊張,下一秒,用力打開車門,衝出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