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遇上他,她便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像走進找不到出口的迷宮,徒增自己一身狼狽。
如果不是他,她便不會在微醺時刻與他發生關係;更不會理智斷線,為了不想要他負不該負的責任,說要與他當床伴。
她對他的不理智不冷靜不理性,早就為她清清楚楚地提供了解答。
她愛他,或許,從很早以前。
她想逃開的,一直都是他為她帶來的孤單……
她想當他的唯一,當他心中的與眾不同,她卻從來都不是。
她氣自己對他的期盼。
於是她成為一個人,真真正正的一個人。
她被母親撇下,被他留在台灣……
圍繞著她的寂寞,總是如影隨形。
她像無根浮萍,永遠找不到她想要的歸屬感。
「欣欣,你在哭?」顧斯朋忽爾驚慌地拉開她,他在她的吻中嘗到淚水的鹹味。
佟海欣搖頭,淚水沾濕他前襟。
顧斯朋歎了口氣,抹掉她的淚。
這下好了,她從不相信他的表白、不回應他的感情,到現在終於被他惹到哭出來,他也算前進一大步了很無奈的一大步。
「欣欣,承認你愛我有這麼難嗎?」
佟海欣抿緊雙唇,眼淚掉得更凶了。
她不想愛他,真的。她在他身上體會到所有的疏離與背叛……
「好好好,你不愛我、你不愛我。」顧斯朋向那串晶瑩淚珠投降,將她收納懷抱。「你不愛我,但是我很愛你,我討厭裡面那個留三分頭的男演員看你的表情,也不喜歡攝影師跟你說話總是靠你太近。你沒有吃醋,從我們一起工作以來,都是我在吃莫名其妙的飛醋。」
他無厘頭的告白竟然令佟海欣覺得有點想笑。
顧斯朋又接著開口:「欣欣,我過幾天要去香港。」
佟海欣疑惑揚眸,眼中還蓄滿淚水。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如此介意他的動向的。
「那邊有間藝廊對我的畫很有興趣,我會跟經紀人過去走一趟,大概只會停留幾天而已,等我從香港回來,我就去花蓮找你。」
佟海欣的表情有些怔愣,不知道她該如何反應。
她隱約感到不捨他的離去,又驚覺這樣的念頭實在太蠢,他們之間早就過了好幾年聚少離多的生活,為什麼他們跨越了肉體的那道界線之後,一切都好像不同了。
不只顧斯朋,包括她,連她聽見他說他回來,就會去找她時,心頭也有份如釋重負的感受。
她辛苦築起來的高牆裂了道隙縫,不想承認的那份綿密情感急速回湧,城傾垣毀。
她喜歡他,那麼明顯,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快速得令她好不安。
顧斯朋頓了一頓,伸手捏了捏佟海欣臉頰,忽然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下去。「欣欣,我想纏著你一道出外景,當然只是為了想跟你在一起。」
佟海欣望著他的嬌顏不知為何赧紅,她早應該習慣他總是突如其來的黏纏情話。
心浮動了,一切都蕩漾了。
他的每一句對白都對她有意義,並且,更加倍地害怕失去,她幾乎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在顫抖,無法抗拒。
顧斯朋吻過她眼睫,輕撫著她臉頰,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欣欣,等我回來。」
明明,顧斯朋才離開台灣沒幾天,一切都顯得不對勁。
或者,正確來說,從佟海欣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也喜歡顧斯朋之後,一切都顯得不對勁。
她跟隨著劇組來到花蓮,片場裡的工作依然繁忙緊湊,花蓮的唯美山水也依然美得像幅畫,但是,她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顧斯朋明明人在香港,卻每天都要打電話來向她報告行程,時不時提醒她加衣服加外套加雨具,早上給她電話叫她起床,就連晚上睡前也要與她道晚安。
什麼床伴?什麼成人遊戲?他們此時此刻簡直像對捨不得分開的國中生情侶。
而且,最可怕的是,佟海欣發現自己也越來越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她對他又開始依賴……
她開始懷疑起這一切都是顧斯朋的陰謀了。
他佔住她身旁的空缺,一步一步蠶食鯨吞她的生活,逼得她心門大敞,眼裡看的、心裡想的全都是他……她好想他。
正因為如此思念,才會感到身體不舒服嗎?
佟海欣撫著微微感到酸澀的小腹,在劇組放飯的空檔中,扶著樓梯旁欄杆大口換氣。
她之前一直很擔心與顧斯朋在飯店那次脫軌失序會留下後遺症,但是,昨天,她的生理期終於來了。
遲了,但有來。謝天謝地。
佟海欣鬆了一口氣,排除自己懷孕的可能性,但是,她今天的出血量大到令她雙腿發軟之外,下腹也悶痛得不像話。
她明明已經吃過止痛藥了,生理痛卻依然來勢洶洶……頭頂上那顆初冬暖陽刺眼到令她目眩,佟海欣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體虛弱。
「佟姐,你還好嗎?」跟了佟海欣好多年的場記小妹跑來問她。她從來沒見過佟海欣臉色這麼蒼白過。
「還好。」佟海欣回話的同時,額邊沁下一滴冷汗。
「是剛才爬樓梯太累了嗎?」他們剛才是爬了接近五層樓的樓梯沒錯,但是佟姐平常很耐操,上山下海都難不倒的,怎麼可能這樣區區一點路就受不了?
「沒事。」佟海欣扶住旁邊護欄,分擔身體的重量。「你去看一下演員衣服有沒有穿對,如果都沒問題,就跟導演說可以拍了。」
「好。」場記小妹聽話就要跑走,離去前又忍不住拉了張摺疊椅,放在佟海欣身旁,朝她叮嚀:「佟姐,你先坐一下好了。」
「好。」佟海欣想坐下,卻覺得眼前的地板在劇烈搖晃。
「佟姐,我順便幫你拿水過來。」
「好。」
「佟姐,我」場記小妹又想到什麼了。她才回身,便有一具癱軟發冷的身體猛然倒向她肩頭。
頭頂上的陽光金燦燦的,灑得佟海欣眼前一片白茫茫。
顧斯朋說他今天下午就會到花蓮了,她怎麼就是沒能等到他回來呢?她好想他……
失去意識前,她聽見場記小妹扯開嗓門大吼
「快!幫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懷孕七周。
怎麼會這樣?
佟海欣坐在病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送入嘴裡的白粥,一臉茫然。
她的生理期因著時常熬夜拍戲,一向不太穩定,卻沒有想到,這次,她以為的生理期,其實是懷孕初期的不正常出血。
她熬夜、搬重物、爬樓梯……而她竟然已經懷孕七周。
她被打了安胎針,被醫生警告要臥床休息,必須停止跟著劇組東奔西走。
醫生說,她的出血量太大,安胎未必安得住,要她先留院觀察,即使日後出院,也要盡量臥床,等三個月過後,胚胎穩定了,再恢復正常生活。
顧斯朋的小孩……怎麼會又添上這麼一筆?她都還沒與他真正當情人,難道真要注定當夫妻?
「海欣,你怎麼吃這麼少?醫院樓下賣的稀飯不好吃嗎?」方琴推開病房大門,在她身旁落坐,擔憂地問。
「沒有,阿姨,稀飯沒有不好吃……我只是……吃不太下。」佟海欣搖頭。
真沒想到,她突然昏倒,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的,竟然是方琴。
「我搭飛機來的。」當她睜開眼睛看見方琴時,方琴笑著這麼對她說。
方琴說,劇組的工作人員打電話給她,而佟震還在學校忙,她放心不下,於是便風風火火地來了。
方琴陪著甫清醒的佟海欣做一些醫院的例行性檢查,而佟海欣驗尿驗出懷孕之後,她也陪著她會診婦產科做了陰道超音波,一起在小螢幕上看見也聽見寶寶的心跳。
方琴看起來有滿腹疑問,卻什麼都沒有問佟海欣。
佟海欣第一次如此感激繼母的陪伴與貼心,她實在不想在心思如此紊亂的此時,應付太多的問題。
「好吧好吧,吃不下就別吃了,海欣,你快躺下。」方琴把未用完的餐食放到旁邊,收起床旁桌,又忍不住叮嚀道:「醫生說除了吃飯跟洗澡之外都不能下床,要盡量躺著,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阿姨。」佟海欣向方琴牽起一朵微倦的笑容,躺回病床上之後,突然又想到了什麼。
「阿姨,你不用留在花蓮照顧我沒關係,我已經沒事了,你要爸也別擔心,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啊?」方琴一愣。「海欣,醫生說你至少要在醫院住三、五天呢!我已經跟你爸說我這幾天不回去了。」
這下換佟海欣呆住了。
「阿姨,醫院很難睡的,又冷……我只是安胎,不是什麼大病……」佟海欣臉上的表情很為難,她並不是不喜歡方琴留在這裡,只是心疼方琴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了她費心。
她不是她的女兒,她真的不需要這麼為她奔波。
方琴像是早有預料佟海欣會這麼說似的,拍了拍她肩頭,朝她微笑,要她放心。
「海欣,我跟你說,我跟你爸有個老朋友住在這附近,就在醫院大門口走出去左邊那條巷子裡,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方琴指了指地上一袋東西,又接著開口說道:「我接到電話說你昏倒,想說害啊,不知道這下是大病還是小病,要不要住院,就隨便帶了一套換洗衣物出門,現在好了,真的用到了。」
佟海欣盯著地上那包方琴的簡易行李,心裡頓時覺得又荒謬又溫暖又好笑。
「海欣,你不用擔心我啦!我剛剛已經給朋友打過電話,她說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剛好,我們朋友好幾年沒能好好聚聚了,這次我就當放假來花蓮玩,也很好啊!」就知道佟海欣這孩子,嘴上不說,心裡其實很貼心,她怕她住醫院冷嘛。
佟海欣望著方琴的眼色複雜,方琴既然都這麼說了,她好像也沒有什麼繼續推辭的理由。
「啊!對了,你吃不下嗎?」方琴突然撫掌。
「呃?對。」佟海欣一愣,微微點頭。阿姨想到什麼了?
「我去問我朋友這附近有沒有菜市場,順便跟她借廚房煮湯來給你喝。海欣,我順便把牙刷牙膏洗面乳那些東西買來,你還有沒有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我一起買過來。」
「……沒有了,阿姨。」佟海欣回答得有些無奈。她現在知道「盛情難卻」這四個字怎麼寫了。
「那我先出去了。海欣,你再睡一下,有什麼事就打手機給我,我有帶電話,記得喔!」方琴向她交代完,臨走前又轉身向佟海欣拋下問句:「玉米雞湯好不好?芥菜雞?還是香菇雞?啊,香菇雞好了,煮香菇雞湯時你都喝比較多碗……」
這是喃喃自語,不是問句,方琴碎唸完,人就不見了。
手機……方琴要她打電話給她,但是,她電話簿裡記錄著一堆演員與工作人員電話的手機,早就被送她來醫院的場記小妹帶走。
沒有一個拍攝中的劇組會為了昏倒的副導演耽誤拍攝進度,於是,場記小妹得臨時提槍上陣接下佟海欣的工作,她需要佟海欣的電話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