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材料有多貴?」
「多貴?」
「你最好不要知道。」他是不想她被嚇壞,還是壞心的吊她胃口?
「你看起來不像那種有錢人。」她這樣說會不會傷了人家的自尊?希望他沒有那麼小氣,她只是把事實說出來。
「有錢人臉上刻字嗎?」這四季豆是怎麼看他的?幹麼,他又何必在乎她的看法!
「我告訴你,像我以前那個老闆出門要開雙B,吃飯非五星級飯店不行,買的房子是信義區最昂貴的地段,衣服鞋子都是從意大利、米蘭進口的,就連他家的馬爾濟斯狗都戴太陽眼鏡,出入美容院,你說他臉上是不是寫著我是有錢人,離我遠一點?!」她唱作俱佳。
姜浙東聽出趣味來,「我哪裡窮酸了?」
「我沒說你窮酸,只是我看你要不就開車閒逛,要不就玩風浪板,要不就坐在沙灘椅上看雜誌、潛水,都是不花錢的遊樂。」也都跟賺錢工作毫不相干。
風浪板、雜誌、潛水裝備通通都是她家民宿提供的用具。
總而言之,會挑民宿住,還跟阿公阿嬤擠在食堂吃飯這麼普通到極點的行為,絕對不是出身高貴、動不動拿錢砸人的人肯做的。
遊艇,那種玩意隨便一艘造價都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他真的左看右看都不像啊。
不是她對自家的民宿缺乏信心,而是事實。
有錢人要求多又高,不懂經濟簡單又實惠的平民住宿好處有多少。
「你很注意我?」
「你是我家的大客戶咩。」不注意他要注意誰?老媽說他一口氣給了三個月的住宿費,隨時注意住客的需求也是服務的項目之一啊。
「看起來你不懂什麼叫作休閒生活情趣。」他不是機械,對工作也沒有狂熱,在他以為一個人把前二十年的時間花在讀書,又花三十年的時間工作,剩下少得可憐的二十年老病死,真是不知所謂。
「那是有錢人才時興的。」她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還覺得賺不了什麼錢,哪有空談什麼情趣。
「胡說!那是因為你不懂生活的樂趣,不工作不代表游手好閒,我只是找一份更有意思的工作,事少錢不多卻在我喜歡的地方工作,快樂得很。」這女生的話真多,可是他幹麼有問必答,還把心裡的話都挖出來給她聽?
「你找到事少錢不多喜歡的地方的工作了嗎?」她眼神認真,黑白分明的眼睛真摯溫暖。
「很好,你把我們的問題帶回到原點,你把我的工作材料都扔了,你怎麼解釋?!」那就是他事少錢不多在他喜歡的地方的好工作。
「對不起嘛。」她道歉,兩手絞著麻花。
「哪件事?」
呃……「如果你說的是海灘上那些垃圾……呃,不,你的工作……很昂貴的材料,我很抱歉,我會想辦法賠給你的。」
「你賠不起。」找她,絕大部分是為了出氣,可是被她一陣胡搞蠻纏下來,當初的怒焰早不知道上哪去了。
更扯的是,說為了出氣,他到現在連一句難聽的重話都還沒說出口,淨讓她兜得他團團轉,簡直是有病!
「其實……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海洋是大家的,海灘也是,你不可以把私人的東西放在那裡,要是有人經過因此受傷還是就像這樣弄丟了東西,你找誰賠?」也不是所有的指責她都概括承受,她也是有想法的。
「那塊地往後延伸三千坪的土地適合蓋造船廠,那塊水域可以拿來跟佛羅里達的羅德岱堡相較,以後有發展成遊艇停靠港的可能,你不會認為我白癡的不懂什麼叫作使用者付費的道理嗎?」竟敢大言不慚的挑剔他!不知道她那軟軟的脖子捏起來是什麼感覺?
是啊,他想掐死她!
「你為什麼這麼清楚?」她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為什麼,我就是知道。」長達半年的探測,她以為他是那種空口說白話的人嗎?竟敢不相信他!
「你講話一定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讓人聽了心裡一堆疑惑嗎?」他除了難搞以外,現在又披了層叫作神秘的面紗。
「我不需要讓外人知道的事情就叫不清楚?為什麼非要讓你明白呢?」這可是商業機密,都跟她說了還機密個頭喔!
對,他剛才說的很精確,外人,她是外人,沒資格探索別人的私事。
她凝起臉,很正經的鞠躬。
「對於我的莽撞,我在這裡鄭重跟你道歉,姜先生,至於賠償的部分我會盡全部的能力想辦法的,我這外人走了。」
不管姜浙東有多錯愕,她高高的抬著下顎走了。
她絕對不要欠人人情。
尤其是那種心胸狹窄的單眼皮男人。
「大叔,拜託啦,我弄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你讓我進去找好不好?」環保局看門的守衛基於職責不肯讓伍莎莎進去。
她已經在這裡跟守衛大叔魯了五分鐘耶。
「雖然你看起來很眼熟,可是我還是不能讓你進去,你要找丟棄的東西我告訴你啦,希望渺茫,你還是死心的好。」守衛大公無私,一口台灣國語非常的動人親切。
「大叔,你就通融讓我進去,其他的你不用管。」
「沒辦法。」
「大叔,那些東西要是找不回來,我會欠人家一份人情,以後不知道要用什麼去還,你讓我進去,要是不肯……嗚……我哭給你看!」她該說的都說過了,大叔他就是不肯通融。
守衛看著伍莎莎,慢慢地,臉上浮現詭異的線條,他稍微結巴,「不要哭……我最怕女生哭了……我看你真的很眼熟,你是阿金妹家的那個花蓮名勝是不是?!」
「嘿嘿……嘿嘿……」除了乾笑搖頭死不承認,她表現不出第二種神情。
花蓮名勝絕對不是什麼好的稱讚。
「我聽說你被老闆開除了喔,開除得好,我們花蓮要什麼工作沒有,誰說非要到台北去不行,告訴你,你回來我媽最高興了,我媽說她要是一天沒去食堂吃飯,你就電話一直魯,叫她吃飯,她好喜歡你吶。」守衛先生才管她搖頭、點頭,自己說得可開心快活了。
「那是我應該做的事,每天看阿公阿嬤們嘻嘻哈哈的,我才高興呢。」用雙掌捧著雙頰,有點不好意思。她這麼用力搖頭了還是沒有人相信。
「要不是我兒子才八歲,我一定叫他娶你回家當老婆。」
這種話她聽到都麻痺了,每個人只要心情快樂,都會把諸如此類的話說上一遍,她從來沒有當真過。
「不過,你千萬不要找我捐錢,我賺的錢只夠養家。」這花蓮名勝的要錢手段聽說十分精湛,幾年前轟動過整個東部的企業界。
「你別緊張,我已經金盆洗手了。」
守衛恍然大悟。失去企業界的贊助,她不會是淪落到要來資源回收處找東西去賣錢吧?好可憐,這雖然違背了他的職業操守,可是她看起來那麼認真,大大的眼睛還瞅著他眨也不眨呢。
人不親土親,守衛把她當成自己人,大手一揮,恩准了。
伍莎莎為什麼會在這裡咧?
為爭一口氣。
她非要把那堆遊艇材料找回來不可!
之前,她跑遍了花蓮市收購「歹銅古社」的商號,答案都是NO,她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她撓著快要破掉的頭,突然靈光一閃。
東西在哪丟掉,就去哪裡找回來嘛,這麼淺顯的道理她怎麼給他熊熊忘記咧?呵呵,竅雖然開得有點慢,總比什麼都沒想到的好。
於是,騎著她的迪奧就往環保局來了。
「莎莎小姐,我勸你還是不要好了,東西丟掉再買就好,垃圾場很髒的。」守衛好心的提醒。
「不要緊,我會看著辦的。」
於是,守衛把她帶到垃圾回收場,人便瀟灑的回去執行他的工作。
伍莎莎呢,目瞪口呆的她,很久……很久一句話都出不來。
垃圾……山,這樣形容還算客氣的,無垠的垃圾海,吼,侮辱了她最愛的海洋。
要靠近它必須有很堅強的心臟,還有無可摧毀的雄心壯志。
人類真可怕,看不到盡頭的所有都是被人類無情丟棄的物品,老實說她深感震撼。
於是——
沒有於是了。
尖叫又尖叫——
阿金娘把鼻子捏得死緊。「你去鹹魚身上滾過啊,這麼臭……」臭得十公尺外的生物都無法避免被波及昏倒。
「媽,我已經洗了三次澡,不臭了啦。」伍莎莎聞聞胳肢窩、嗅嗅手心,嗯……會嗎?真的那麼臭喔。
阿金娘口吐白沫,隨手把小弟拎到一邊。「我警告你,味道沒消失之前不許靠近我……跟阿弟。」
「媽,你會不會小題大做了?」是有點臭,不過比她剛開始克服臭味的時候真的要好上太多了,何況,她明天還要去耶。
「我問你,你到底是去爬垃圾山還是跟垃圾車相撞?」對於臭到不想認她是自己女兒的段金不得不問。
「我只是去找東西。」
「女兒,你傻了還是瘋了?有什麼東西重要到非找回來不可,還去垃圾堆挖?我知道你剛回來手頭拮据,要錢老媽還有一點的。」她可憐的女兒啊,竟然學那種破落戶去翻垃圾,她這做娘的真的好失職,一點都沒有發現女兒的需求,她要去面壁反省啦。
「媽,這不是錢的問題,你也知道我把姜先生很重要的遊艇材料丟掉了,姜先生氣到差點宰了我,我才想說到資源回收場去找找。」母女倆是無話不說的,她也沒想過要瞞著阿金娘。
段金把小弟趕回房間,摩挲著嘴坐下來。
她知道女兒性子單純,可是去挖垃圾,也做得太超過了。
「女兒,你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
「媽,你說到哪裡去了?!」伍莎莎揉著太陽穴。
「是嗎?你要不是喜歡上人家,垃圾場,哼,我每天叫你幫我倒個垃圾可沒看到你有這麼勤快。」薑是老的辣,她阿金不相信自己的直覺會出錯。
「媽,這是兩件事,請不要混為一談。」
「真的?」
「還懷疑喔!」她環住段金的肩膀,「老媽,你安心啦,我了不起臭個幾天,這幾天你就戴口罩好了,這樣就不會臭到讓你吃不下飯了。」她還很樂觀。
「莎莎,很多事情適可而止就好,要不然容易惹人誤會的。」看著女兒因為挖掘而紅通通的雙手,經過人世滄桑,懂得分寸的段金不希望她發生什麼不開心的事。
「阿娘欸,你就不要想那麼多了,我只拜託你以後不要叫那麼大聲,人家還以為我們家出事了咧。」想到她老媽剛才的叫聲,伍莎莎只能搖頭搖頭再搖頭了。
「你這個死小孩,我給你留了飯菜在電鍋裡,自己拿出來吃!」
「阿娘,我愛你——」
「別靠近我,別過來,我不是說不許靠近我嗎……死小孩!你臭得叫人好想扁你。」阿金娘的臉上還是被女兒啵啵的印上兩個唇印,雖然嘴巴裡持續叫罵著,嘴角卻忍不住露出滿滿的笑意。
不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了了。
之後的每一天,不同時間、不同地點,都能聽見阿金娘喊臭叫滾的高分貝嗓音。
天天天天,繞樑三日。
至於春夏秋冬四個媽媽更是下令禁止伍莎莎靠近她們心愛的廚房一步,要不然,大家通通逃難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