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怎麼從飛雪崖上下來?
十七走後那種刻入骨髓的思念,如附骨之蛆,深深地纏繞著我。
我以為我找到了她,以為我擁有了她,以為我還有大把的機會跟她相守一生。
哪知道,我卻會犯下這麼巨大的錯誤?
醉酒亂性,毀了羽衣的清白,也毀了我對十七的誓言!
極大的歡喜過後,發現一切全是一場虛空,一切皆是幻想時,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堅持都變成了鏡花水月。
看看這雙曾令我驕傲無比的雙手,它現在又能抓住什麼?這世上,又還有什麼是值得我抓住和留戀的?除了無奈地看著時光從指尖流淌,卻無論如何也挽不回十七的笑靨!
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人生無常,天命難違。
我不知道,她在那個陌生的世界是否彷徨,是否委屈,是否恐懼,是否埋怨,是否憎恨著我?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不但要活下去,還必需要娶她的好姐妹。
十七的性子剛烈,寧折不彎。她泉下有知,該是何等的不堪與不甘?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下人們走了一撥,又來一撥,如流水般不斷。
恭喜?有什麼好恭喜的?
我只不過,是在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而已,何喜之有?
「平南啊,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娘親淚眼婆挲,拉著我的手,喜極而泣。
「小子,轉過彎了?」雲謙一拳擊上我的胸口,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笑得眉眼都開了:「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只要等著做新郎就好~」
他可知道,「入洞/房」現在對我而言,比「入地獄」更可怕?
我苦笑,懶得解釋,索性藏到酒窖裡,整日以酒為伴。
「呀,你聽說了沒有?咱們王妃的身子可不大好呢~」
「你才知道啊?聽說元宵節看燈著了涼之後,就一直玉體違和,皇后娘娘這才恩准她回護國公府休養的……」
「你說,她能在大婚前好起來嗎?萬一……」
「呸,別說不吉利的話……」
兩名小丫頭說著八卦,悉悉簌簌地出了酒窖,聲音漸行漸遠。
我驀然心驚,倏地張開了眼睛,跳起來筆直朝外沖。
「靖王爺?」飛鷹驚訝地看著我「怦」地撞飛了雲謙書房的大門,像個憤怒的山神怒焰狂燃在站在門邊。
「平南?」雲謙正在書房裡議事,聽到聲音,掉過頭愕然地看著我。
「讓他出去~」我冷冷地瞪著那個不知所措的老男人。
「你先出去吧,具體的事情,我再跟你商量。」雲謙點了點頭,遣退了他。
飛鷹很自覺地退到廊下,警惕地守在一覽無遺的書房外。
「我問你,正月十五的那天,你是不是在皇宮裡陪著皇后娘娘賞燈?」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是啊,」雲謙訝然挑眉,疑惑地看著我:「怎麼,你不信?我有什麼必要騙你?」
「那麼,羽衣在哪裡?」我冷著聲音,摒住氣息,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她在宮裡啊,從頭到尾都在,一直到子夜燈會散。」雲謙微微一笑,又露出那種老懷大慰的表情,戲謔地調侃:「怎麼,有人說什麼了嗎?還是你終於想關心她,瞭解她了?」
「燈會散了之後呢?」我按捺住幾乎失控的脾氣,繼續追問。
那天我喝醉了,並不能確定她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說不定,她是在燈會散後,再偷偷溜出來的呢?她是紅袖宮主的四大弟子之一,武功應該不差,這點小事應該不難吧?
「哦?原來你是為了羽衣的病才來的?」雲謙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輕拍我的肩:「放心吧,那晚羽衣的情緒有些激動,回宮後還在月下飲酒彈琴,因在戶外逗留時間太長,衣服又薄了些,染了風寒,彈琴時突然暈厥。所以,治好了就沒事,我保證她的身體絕對健康……」
「所以,那一晚,羽衣絕對沒有離宮?」我揮開雲謙的手,面色鐵青。
「她昏迷了,身邊至少守著幾十個太醫和宮女,還有母后父皇整夜陪伴,怎麼可能出宮?」雲謙蹙眉,狐疑地望著我:「你問這個做什麼?是在哪裡聽到什麼閒話了嗎?」
「錯了!」我狂吼一聲,怦地一拳擊碎了雲謙的那張梨花木書桌。
「哪裡錯了?我保證絕無半字虛言!」雲謙一臉莫名:「不信,你可以進宮找母后對質……喂,平南,你到哪裡去?平南,平……」
我掉頭狂奔,充耳不聞,身體裡像有一把火在燒,全身的血液都狂湧到頭部。
我冷笑,從十七跳崖後一直處於混沌的思緒也逐漸清晰。
是,我一直以為十七,疏影,羽衣是三個人!因為她們都曾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同時出現在我和雲謙的面前。
梅園賞雪,疏影與羽衣同在;那晚在鎖情樓十七和疏影又同時現身。
可是,我卻忘了,她們三個從來也不曾同時出現在我和雲謙的眼皮底下!
難怪那個叫小鳳的丫頭總是對我冷嘲熱諷;難怪明知道她住在鎖情樓,但不管我怎麼明察暗訪都找不出十七;難怪我在與疏影說話時,無意間提到她身為青樓女子時,她會那麼激動地反駁;難怪那天我闖去質問她十七的下落時,她會如此心虛和膽怯……
這一切的一切,往日胸中一晃而過的疑惑和不解,通通指向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如果那天晚上羽衣不可能出宮,那麼,在飛雪崖與我春風一度的,一定就是疏影!否則,當我質問她時,她不會那麼心虛,更不會故意把目標引向羽衣!
而她做這一切的目的,都只不過是為了要我對十七死心,娶羽衣!
哼,可能還遠不止於此。
我一直懷疑十七的身份,一直對她的死心懷愧疚,卻萬萬沒有料到,她一直不停地變換著身份在我的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戲弄!而我,居然盲目到識不清她的真面目!
當我為了欺騙她而內疚不已,她躲在暗中得意地竊笑;當我親眼目睹她墜崖而撕心裂肺地呼喊時,她卻在崖底無情地嘲弄!當我為了失去她而痛楚萬分,日日碾轉,洶酒度日時,她卻一直在冷眼旁觀!
她真狠,真毒,真無情!
想通這一切,我通體冰冷,奇寒徹骨。
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掉入了一個小丫頭精心設計的圈套,自始自終都置身於一場極高明的騙局!
我,自詡定力超強,坐懷不亂的沈平南,竟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亂了心智,墜入最平凡,最普通,最不入流的美人計?
從小到大,曾有無數人誇過我的智慧,讚過我的機敏,過目不忘,觸類旁通,學什麼都不費力氣。三歲識字,五歲習武,七歲已開始學周易……十九歲流浪時百無聊賴,偶然學毒習醫,不到二年時間,成就已超越所有的師兄姐妹,師傅甚至曾興奮地指著我笑道:「吾乃神童乎?」
我也曾自傲,以為我是天縱英才。然而,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不過是個平凡的男人,堪不破情關,看不透一顆女子玲瓏剔透的心。
江十七,枉我一片癡心對她,她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我如一頭怒獅,殺氣騰騰地闖進了鎖情樓。
「王爺~」老鴇聽到動靜,扭著腰肢慌慌張張地迎了上來。
「滾!擋我者死!」我赤紅著眼睛怒吼。
「……」老鴇收聲,乖乖地閃到一邊。
鎖情樓裡一片死寂,靜得針落可聞。
「雲疏影,你給我出來!」懶得走樓梯,我躥上了三樓,直接一腳踹開了大門。
「誰啊……」小鳳慘白了一張臉跑出來,見到我,吃了一驚。
「雲疏影那個賤人呢?叫她滾出來!」我咬牙怒吼,聲音大得整個鎖情樓都聽得到。
「小姐她病了~你有什麼話,跟我說是一樣的。」看得出來,小鳳很怕我,卻竭力裝得很鎮定的樣子,張開雙臂攔在我的面前。
我冷哼,輕輕一揮手,她就飛出兩丈多遠,「撲通」一聲掉到地上:「滾!」我上前幾步,冷冷地俯瞰著她:「跟你說?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本王說話?」
「靖王爺~」清清冷冷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在耳邊響起。
我血液凝結,慢慢地回過頭。
疏影,不或許我應該叫她十七?當然,她可能還有其他更多的名字。
真是好笑,到現在我被她騙得團團轉,愛她神魂顛倒,為她撕心裂肺,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也罷,既然她喜歡呆在青樓迎來送往,揮霍青春,那我就叫她疏影吧!
一件素色的裌襖半披在身上,青絲垂落,面色蒼白,雙頰卻染著兩抹潮紅,若風中梨花,真個是弱不勝衣,我見猶憐。
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嗎?
美如天仙,心似蛇蠍?
她顫巍巍地扶著門框,漆黑如夜的雙眸冷冷地望著我:「靖王爺,有什麼事衝我來,不要為難我的丫環。」
很好,很有膽色,勇氣可嘉!
到這個時候,還這麼臨危不亂,鎮定自若。也不框我曾在她的身上傾注了無數的真情,為她落盡了男兒淚,傷透了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