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古松傲然挺立在崖邊,山嵐,雲霧繚繞其上。
紅日當空,遠山層層疊疊,群山蒼茫,銀裝素裹。從山間、崖底漫湧而上的雲朵,被冰雪反射著,染上了五彩斑闌的顏色。或如玉兔,或若蒼狗……神態萬千,變幻莫測。
強勁的山風刮著我的臉,舞動著我的衣袂,遠處傳來報國寺的鐘聲,給人一種騰雲駕霧般的感覺,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聽說十三年前有狂徒在報國寺劫持了龍御的永福公主,遭到大內高手圍堵,最後被逼無奈,從此地跳下了萬丈絕壁。
因永福公主名諱中有個雪字,因此,這裡得了個美名,叫飛雪崖。
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故事,尤其是發現這個故事,或許跟我們四個人的其中一個有著莫大的關聯時,我越發喜歡這裡了。
只要閒暇時分,便要到這裡來坐一坐,走一走,讓山風吹一吹腦子,就算什麼都不想,只聽著暮鼓晨鐘,也是一種享受。
曲指一算,離開洵陽,來到京城已兩個多月。
初進京城,尚未落足,聶祈寒便領著我直奔鎖情樓,站在那些雕樑畫棟的亭台樓閣前,他微笑著如是說:「從今天起,你是雲疏影。」
於是,從那天起,王府的種花丫頭江小婭便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鎖情樓的舞姬雲疏影。
當然,與之相對應,洵陽第一名妓可鳳也從這個世上消失,搖身一變成了鎖情樓裡的丫環小鳳。
之所以選擇做個舞姬,完全是逼於無奈——琴棋書畫都不可速成,唯有跳舞,靠著我小時學過兩年芭蕾舞殘留下的一點基本功,還能臨時惡補一下。
由於我的脾氣學不來狐媚那一套,只得另辟奚徑,把劍術揉進舞蹈,以柔媚不足,陽剛有餘的新穎舞姿,充充門面。
私下裡,我時常以公孫大娘第二聊以自-慰——她老人家博得詩仙盛讚,留下千古名句,我步她後塵,在古代混口飯吃,也不算太丟人。
如果說聶祈寒對我的信心來自於無敵與生俱來的美貌,那麼我的信心則來自於滿腹才情的可鳳。
在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可鳳施展了渾身的解數,拿出身為洵陽第一名妓的看家本領,令我名聲大噪,從默默無聞的舞姬,一躍成為鎖情閣的紅牌。
平心而論,如果拋開「自尊心」這種無聊的問題,這樣的生活,還是蠻滋潤的。
每天錦衣玉食,唯一的工作就是打扮得美美的,在台上跳一支舞,然後就被一群所謂的達官貴人追逐。
面對任何人,都不必操心我的行為是不是會引起誤會,會不會給了別人和自己希望,更不必害怕會沾染上感情,只需端著架子,朦朧的微笑微笑再微笑。
每天的生活,不過是在演戲而已,完全不必動腦筋。
謝幕之後,一切便歸於沉寂。
所以,我幾乎有點喜歡上這種生活了。
只除了,心頭偶然掠過的一個名字,會讓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平南,平南應該是恨我的吧?
恨我的不告而別,恨我的虛情假意,恨我的任性妄為……
我不自禁地自嘲。
女人,果然是世上最無情也最自私的動物。
我面帶微笑與他在晨曦裡擁抱,送走滿心甜蜜的他,轉身便帶著他的小金人和曼陀羅遠走高飛,不知所蹤。
我不敢去想,他回來面對那一室的空寂,該是何等的震驚與憤怒。
是,我是個騙子,而且是個貪財的騙子。
我帶走了他的小金人。
平南那人就是笨,懷裡揣著那麼大一砣金子不去換錢,偏要去做乞丐。
我比他聰明,有錢不拿是傻子。
反正離開是要被他恨的了,索性讓恨來得再深一點又有什麼區別?
事實再一次印證了:感情和女人,果然是世上最脆弱也最不可信的東西。
愛情誠可貴,金錢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今天,我立於懸崖峭壁之上,念著他的名字,心臟已不會撲撲亂跳。
我知道,平南於我,已經成為了一個遙遠的過去。
現在,我只關心與我有關的人和事——辟如:羽衣。
這個存在於我的腦海,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的少女,憑一個名字,便讓我莫名放棄了掙扎與反抗。
我很想知道,她跟無敵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在潛意識裡,會覺得她是那麼重要,甚至還能在冥冥中左右我的思想?
我不知道聶祈寒安排給羽衣的身份是什麼?
但我知道,聶祈寒對她保護得相當周全。
至今為止,不論我怎麼旁敲側擊,他都沒有鬆口允許我見羽衣。
無情對此諱莫如深,每次我把話題繞到羽衣身上,她都三緘其口,避而不談。
她,好像成為了紅袖閣的禁忌。
如果因為他們的三緘其口我就放棄,那我還叫江小婭嗎?
其實在青樓做一個花魁還是有好處的,如果是當紅的花魁好處就更多了。
最大的好處,就是往來無白丁,每天接觸的人非富則貴,手握大權。
而男人在縱情聲色之時,意志往往最是薄弱,幾杯黃酒下肚,再聽得幾句奉承之詞,十個裡倒有八個把不住門。
聶祈寒也一直用這個方法套取了大量的情報,運用到生意及殺人中去,無往不利。
不過,他忘了一點。無論多周密的情報網,也必需經過一條條線才能織成。
以前,那些線由各地交到月影手上再彙集給他,而現在,這些成了我的任務。
我只要在中間稍做手腳,便能蒙蔽他的視線。
換言之,經過篩遠之後,我想讓他看什麼,他就只能看什麼。
他很不幸,惹到了我江小婭。
我最恨別人的威脅,他卻偏偏一直在用這招——以前是毒,現在是羽衣。
我稍稍利用了一下這個網絡,便查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資料。
除了我,無情,月影,羽衣,都是十八歲。
換言之,紅袖閣裡的頂尖殺手,都是同年的。
這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那些殘留在腦海裡的碎片告訴我,姓聶的收集了一百個同齡的女孩,關在一個無人的荒島上,進行了長達十六年的封閉訓練。
只不過,到最後,活著走出那座荒島的只有四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