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那天其實是很倒霉的一天。
先是不小心被毒蛇咬;回來的路上居然踩到狗屎;然後在暴跳如雷踢牆洩憤的時候,用力過猛,穿牆而過,衝入石灰堆裡,弄了滿身滿頭的粉塵。
本想抄近路回客棧,結果聽到呼喊追趕之聲,只是一時好奇地停了下來看個熱鬧而已,哪知道衝進來一個小子,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衙門;更沒想到的是,那天是雲謙到洵陽的第一天。
一個光鮮亮麗,官威十足;一個衣衫襤褸,落魄萬分,七年未見的一對表兄弟,居然以這樣奇特的方式相見了。
雲謙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先是訝異,繼而玩味,最後變成詭譎……
我知道,這傢伙已經認出了我。
「你可願意隨本王查案?」
他的言外之意:既然被我遇到,你別想逃。
「管飯嗎?」我偏頭冷冷地挑釁。
管東管西,你煩不煩?
「你說呢?」
我是你表哥,你說我該不該管?
「那行,我干。」
不過,怎麼幹,干多久那就是我的自由。老子要是不爽,轉身就走人。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雲謙終是沒有拗過我。
這是必然的,我的脾氣,在眾多堂表兄弟中是出了名的倔。論起固執,從小到大,雲謙就沒贏過。
「平南,回去吧。」雲謙在我的面前擺出兄長的架式,苦心婆心:「三表姨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怕是會暈倒。」
「我不會讓她瞧見。」提到娘,我有些愧疚,然而想到爹,想到那些回家之後必然隨之而來的責任與負擔,我便再次了硬起了心腸。
「玩了這麼久,還沒玩夠?」他很是不滿。
「得了,太正經就不像你了。」我嘲諷地揚起了唇。
有人漏夜趕科場,有人辭官歸故里。
人各有志,不是每一個人都熱衷於功名。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在堅持什麼?」雲謙皺眉,還在苦心規勸:「如果只是不想為官從政,向父皇說一聲,做個逍遙王,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惜,我的父王和娘親,他們可不是這樣想。
而且,七年來,我早已習慣了飄泊,習慣了流浪,習慣了自我放逐。我再也回不去那個錦衣玉食的牢籠。
「好吧,就算你喜歡這種落拓的生活好了,弟妹呢?你的孩子呢?你打算讓他們一輩子跟著你吃苦受罪,遭人恥笑嗎?」
數年不見,雲謙居然變得這麼迂腐∼
我毫不留情,「哧」地一聲,笑出來:「沒影的事情,你居然說得有鼻子有眼。」
「不要笑,」雲謙一臉嚴肅:「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難道能一輩子浪跡江湖?就算你真的不在乎,你們家一脈單傳,你這樣做,又置三表姨丈,三表姨於何地?」
我沒想那麼遠,我也不願意去想。
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吃飽了就睡,睡足了又是一天,我很滿足,也很開心。
「乞丐也能娶妻生子的。」我不以為然。
「放屁!」雲謙冷笑:「你以為你是誰?潘安在世啊?現在這樣,能有女人看你一眼就不錯了,還想著娶妻生子?呸!」
「那要不要打個賭?」我隨口玩笑。
「好啊,」哪知道雲謙居然認了真:「就拿江小婭來賭!反正你現在左數右數,認識的女人也就只有她一個而已。」
「江小婭?她不是失蹤了嗎?」我純粹好奇。
「不就是江十七咯!」雲謙撇了撇唇。
「她,是個女人?」我愕然。
「瞧,你現在的功能退化到居然連男女都分不清了!」雲謙無情地嘲弄。
我腦中掠過那個單瘦頑皮,大大咧咧,眼中總是閃著狡黠和算計的光芒的小男孩。
他,居然是個女人?有意思。
「你要怎麼賭?」我躍躍欲試。
流浪的生活太無聊,的確應該調劑一下身心。
「很簡單,咱們比賽,看誰能贏得她的芳心?輸了的人必需無條件地替贏的人的做三件事。怎樣,你敢不敢?」
「哼,七王爺不愧是笑閻羅啊?這種不要臉的不平等條約,你也敢擺到檯面上來?」我冷笑。
女人有多勢力,有多貪慕虛榮,我又不是沒有見識過。
雲謙天生風流,面帶桃花,又扛著王爺的頭銜,手裡握著生殺大權。我就算放開了手腳與他公平競爭,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更何況現在他與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麼比?
他想用這種辦法,逼我回家,我才不會上當!
「我沒說完呢。」雲謙笑得像條狐狸:「我讓你先進攻,不但保證不跟你搶,而且還會替你製造機會,等你認為兩人感情穩定了,有把握了我再出手。而且,你如果感覺到威脅,隨時可以亮出你自己的身份留住她。如果搶過來了,算我贏,否則,算我輸。怎樣,這不算無恥了吧?」
這個辦法,不但無恥,而且無恥到了極點!
表面聽起來,我佔盡了優勢,然而細一思量,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如果我感覺到威脅,十七會變心,那麼唯一的方法就只能是亮明身份。亮明身份,就必需回到家裡。那麼,就算我贏了十七的人,贏了賭局,最後也還是如了他的願。
但如果,我不亮明身份,十七擺明了是個見利忘義,貪慕虛榮的女人。一個乞丐,好吧,就算現在不是乞丐是個捕快,又怎麼與一個王爺競爭?
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輸。
輸了的結果,我還是要回家!
左算右算,我都逃不出他的算計。
「怎麼,你不是對自己充滿信心?」雲謙一臉嘲弄:「或許,你真的可以憑自身的魅力,令她對你死心踏地,根本就不必亮明身份。」
他在誘/惑我。
「如果你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這麼簡單的挑戰都不敢接受,還憤什麼世嫉什麼俗?乘早給我滾回逍遙王府去!」雲謙鄙薄地斜睇著我。
誘/惑不成,又改激將了。
我明明知道,卻還是經不起激。
這件事如果傳回京城,在那幫損友的面前,我將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抬頭挺胸做人。
「好,我接受。」我靜靜地望著他,慢慢地道:「可是,如果我贏了,我不會娶十七。」
雲謙豪邁一笑:「那有什麼問題?她的去留由你決定。」
「好,你娶她。」我不動聲色,淡淡地丟出條件。
「我娶?」雲謙怪叫一聲:「為什麼?她那麼愛錢,給點錢不就行了?」
「對,十七是無辜的,我們不能拿女人的終身開玩笑。所以,我贏了,你娶她。我輸了,還是你娶她!」我哈哈大笑,推開門,揚長而去。
不是只有你會算計,兄弟我也不是傻瓜!
我不會永遠處於被動,我也會反擊的,親愛的七表哥!
要玩,一起玩!
如果我必需回家,那麼你必需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只有這樣,遊戲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原以為賭局不過是賭局而已。
況且,不論輸贏如何,她都是要嫁給雲謙的,所以,我絕對不會對她動情。
然而或許是我真的寂寞太久,一袋紅蓍,幾句玩笑,她幾經掙扎扔給我的五兩碎銀,井中秘道的一個試探的淺吻,幾抹羞惱的微笑……竟然讓我開始覺得這個遊戲有點意思。
月影的死,她的眼中有悲憫,她的臉上有懊惱,她的心裡有悔恨,只是,她強裝著不在意。
於是,我驚訝地發現,她雖然棲身紅袖宮,卻是第一次殺人。
她,不夠絕情,也不夠心狠,更不夠冷血。
所以,她絕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
我對她,起了憐惜。
不過,我並不想為了她打破自己的原則,更不想如了雲謙的意。
相處越久,我對她的瞭解越多,越發的迷惘。
她不同於我以往所認識的任何女人。
時而聰明,時而糊塗,時而天真,有點貪婪,有點狡詐,偶爾還會有一點點的小善良,笑的時候很燦爛,哭的時候很囂張,個性張揚,說話直接,一點情面也不留,像個男人般爽直,卻又不失小女兒的嬌柔。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人家,才能養出這麼不羈如風的女兒?
雲謙是個情場浪子,調/情固然是箇中高手,風/流倜儻的外表,也是招蜂引蝶,迷惑人心的利器。
「你怎麼慢得像烏龜?十七好像對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如果是我,早就拐上/床了!」雲謙一臉的唾棄。
那倒未必,我可以感覺,十七對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感情。
「急什麼?遊戲嘛,慢慢來才好玩。」
「慢慢來?你不會讓我等到十年後再出手吧?」雲謙半是嘲弄半認真地笑歎:「當初我們的賭約,真應該設一個時限~失策,大大的失策啊~」
我笑了笑,信心滿滿。
這一次,我一定要讓雲謙吃癟,逼他娶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
因為,那傢伙是世上最可惡的人。
偏偏,他的趣味,總是與我相投。
每每我看中的東西,他都會想方設法地搶走。
最可恨的是,搶到手之後,他並不珍惜,要麼束之高閣,要麼轉手送人,要麼,索性棄如蔽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