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才是真正的蛇蠍心腸,他以為從前的劉平萱就是了,但親眼見到與他相伴十來載的人皆死在她的手中,她還若無其事時,他才明白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從前的劉平萱不過是個貪圖小便宜的市井女子而已,縱使再多的不好還有一顆為他赴湯蹈火的真心,而如今的劉平萱,除去異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除卻冷冷的面容,再也見不到一點的真心。
是他毀了曾經的她,曾經愛他成狂的她。
他看著沉睡中的寄柔,輕輕地披衣下地,在書桌前悄然地寫下遺旨,如果將來他不在人世的一天,他要帶著被他一手造就的劉平萱一起離開塵世,還有也許會長成狼子野心的昱泓。
活著的日子,他將所有的守護給了嬌弱的寄柔,未來離開的日子,他會用下一世,下下輩子來補償平萱。
為了給寄柔母子留下一個太平盛世,他不惜再次利用平萱除卻心腹大患的永王,又將後位給了夏欣婉,重新扶持安家,又抬升了夏家。他撫摸著昱景的髮絲,這個孩子有一個善良的母親,如若能掌控這樣的平衡之道,將來一定會是一個明君!
日子已經不長了,他接過她遞上的杏仁酥,不管裡面是攙和了什麼,畢竟都是她親手做給他的。深深的一口咬下去,忍不住的吐出一口血來,她面上驚慌不已,他卻悲涼地淒笑著。
他知道的,當她送上第一道的吃食時,他就從她低垂的眼裡看出那隱藏的深刻恨意。他只是猜不透,是沒有得到後位還是……因她心底的人換作了鈭齋?可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他都願意接受她給予的懲罰,他此生欠她的太多了。
然而,心底還是有一絲的僥倖,相對起來,他此時更希望她是個惡毒的女子,他希望她僅僅是因為沒有得到後位,因為那樣說明,在她心底的人最終還是他,她的眼裡還是只看他一個人。
「平萱,你要幫朕,要幫朕。」他握緊她的手,彷彿她是他生命中最後的稻草。「淑妃……寄柔她生來性子柔弱,你也是知道的,太子雖已十五但從未獨自處理過朝政,這孩子是隨了寄柔,遇事總有點優柔寡斷,朕……朕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們母子。平萱,你答應朕,要幫朕照顧好他們母子……」
不是沒有見到她眼底的冷笑,可寄柔畢竟是無辜的,是他硬生生地將她拉到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裡來,他有責任要護佑她的安危。
他已經時常陷入昏迷之中了,外面的喧嘩吵鬧對於他來說,像是無數個夢境裡偶然經過的蒼蠅。毒素在他的身體裡累積得越來越多,恍恍惚惚記得寄柔曾帶了個民間神醫來為他看病,他還隱約記得她與平萱似乎還起了爭執,他努力地想睜開雙眼,最終還是陷入一片黑暗。
臉頰上難得地能感受到熟悉的觸碰,帶著她的一絲清香在鼻間流轉。他似乎聽見她在他的耳邊輕聲念叨,於是他試著睜開眼,想最後再看一眼她的面容。許是迴光返照,還是什麼,他竟然能睜得開了眼。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她如從前般地笑容。他還記得,當年他初到兗州,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遇見被小偷偷去銀子的她,完全不顧大家閨秀的風範,提著裙角硬是將那小偷追了幾條街,最後將那人追得全身沒了力氣,被她抓住,狠狠地踢了幾腳才滿意地撿起錢袋,數了數里面的銀兩,確認了數量才揚起一抹笑容。
還真是劉平萱的風範。
離去多年的記憶,與現今的笑容重合在一起,一切都似乎還沒有改變,她依舊是兗州城裡最惹人厭的劉家大小姐,而他是她心儀的翩翩佳郎。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笑容,難以捨棄。
反反覆覆之間,他的病最終沒有拖過春天,那夜裡剛下了一場小雨。
喜樂將窗戶打開時,窗外含著雨水的氣息流轉進來,讓他難得睜開眼。
是平萱在他的床邊,他已喝不下任何的藥汁,他明白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但恨著他的平萱卻固執地給他餵著湯藥,是她下的毒,她恨不得他馬上就死,卻還是每日親自給他餵著湯藥。
藥汁照舊從嘴角流了出來,他臉色蠟黃,依靠著枕頭勉強地半坐在床上。他有許久都沒有下過這張床,離開過這間屋子了。不過,從她每日的出現,他能猜到,寄柔母子沒有能按照他定下的路走上高位,他最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
「平萱……」
他的聲音很小,就連自己都似乎聽不清楚。平萱屏住呼吸俯在他的胸腔,側耳傾聽他的話語。他想要再說一句,一呼吸都覺得渾身疼痛難忍,十分吃力。
她貌似覺得是自己的幻聽,自嘲地笑著抬起頭,正好對入他的眸中。
「平萱……」他掙扎著從錦被裡抽出乾枯的手,想要再一次撫摸過這張愛恨交織的面容。但任憑他如何費力,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雙眸之中沒有半點的憐惜與哀傷,只有仇恨與憤怒。
「平萱……是朕……對不起你……你會原諒朕嗎?」
他十分努力地想要握住她的手,說道:「如果有來世,朕會好好對你的。」
「平萱,來世,朕一定會好好愛你的,再也不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哈哈……你以為來世就能彌補今生的過錯嗎?」聽聞他的話語,她卻猛然大笑起來,似在聽一個極為可笑的笑話。
「朕最愛的人是你。」
他費力地在枕頭下翻找了半天,才翻出一塊東西來,滿帶希望地遞到平萱的面前。在他的注視下,她緩緩地打開外面包著的布,待看清裡面的東西卻心一驚,讓裡面的東西隨之落下。
那潔白如新的錦帕上,歪歪扭扭地繡著不像花兒的花兒
那是他離開兗州時,她追上很遠後送給他的禮物。他本想丟棄,最終卻不知何故收在懷中,這一收便是許多許多年。
看見錦帕,平萱明顯地一愣,她或許沒想過他還會收著她給予他的東西。
「平萱,你該相信朕對你的心了吧。」他只想在最後的一刻,能求得她的原諒,他的心裡住著的人是她,劉平萱。
她卻臉色大變,「啪」地打掉他伸出的手,將一旁的聖旨摔在他的身上。「這才是你對我的心,死到臨頭了,你還想利用我嗎?」
看見聖旨,他猛然間臉色大變,幾乎語不成調。「這……朕不是那個意思……朕不是。」他並非那個意思,他留下這份遺旨只是以防萬一,畢竟寄柔母子不是她的對手,若寄柔母子登位必定會善待她與泓兒,但是換而言之卻是不一定,他不過留下這道旨意給寄柔母子自保,若是將來她真的要了那位置,又不肯善待寄柔,這道旨意便是寄柔母子最後的保命符。
「朕並非……並非那個意思……咳咳……」他滿目地驚慌,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釋:「「朕只是擔心……擔心你不肯給寄柔母子一個好下場!」
「是的,你一輩子都在拿我當寄柔的擋箭牌,對我說會對我好,會寵我,要我相信你的心,而事實呢?」她搖搖頭,淒然地笑了。「事實上,你從未信過我,你也從未放下過對我的算計。這就是所謂的愛嗎?如果是的話,我寧願不要。」
「平萱……」他欲解釋,她卻拂開他的手,起身朝門外走去,任由他在身後呼喚著她的名字。
真的是從未放下對她的算計麼?那為何甘願將這條命也賠給她?
他只想要她最後的原諒,他會在輪迴裡等著她的到來,然後好好地彌補她,好好地跟她過下輩子。
「我不是劉平萱,」她在門邊站定,轉過頭冷眼瞧著已然滾落在地的他,淡淡地說道:「我是趙靜霜,鈭齋從小就定下的妻子,趙靜霜。所以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我都屬於鈭齋,永永遠遠。」
這次換他淒然地笑了,他終究還是失去了可以擁有她的機會。
眼前似乎晃過一副熟悉的場景,嬌憨的少女跟在少年的身側,搖著他的衣袖,親暱地喚著:「鈭謙,鈭謙……」
那聲聲,落在他的心間,悠長迴響。
他抱著落在地上的錦帕,看著門外遠去的背影,慢慢地閉上雙眼。
今生,是他辜負了她,為何下輩子也不能再遇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