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曇所在之處本是荒蕪,因有了這朵嗜血的奇花,特地建了庵堂來養護於它。
待我們一行人收拾得當,抵達七月庵時已是午後多時,當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嚇一跳,庵堂裡早聚集了不少的人。喜福帶著侍衛,小心翼翼地守著鈭謙朝前走,清雨和清風亦萬分緊張地扶著我,亦步亦趨地跟在鈭謙身後。
想來這花兒的名聲確實挺大的,明明要深夜才開花,此時就層層疊疊都是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我也瞧不仔細,只遠遠地瞧著,正中間空著一處地。
因打賞了不少銀子,庵裡主持也看出鈭謙不是普通人,特地遣了小尼姑到跟前,指引說明。到這刻我才明白,正中間的空地就是七月曇,而它的周圍擺滿了一圈又一圈的座位,除了最近的位置是為翼州刺史武義雄留著的,其餘的都是明碼標價售出的。喜福問清了價格,為我們選了處不錯的位置,既不離花兒偏遠,又不被武義雄眼尖地瞧見。
可惜的是那花兒,原本是一段悲情,哪知竟成了他人的聚財之道,若是真的妖怕會被活生生地給氣現形。我撩了手帕摀住唇,微微地長歎一聲。
「為何歎氣?」沒想到他竟然將我這聲歎氣聽得清清楚楚,隨即問來。
我手帕輕揚,指著正中間萎靡不振的花說:「可憐它眼巴巴地只今日才能一見君顏,卻要淪為他人的取財工具。」
聽聞我的話語,他淡淡地笑起來:「你到底是心腸軟的人,總想些與眾不同的話來。」
「與眾不同倒是,心腸軟卻不盡然。」我眼光從他臉上掃過,果真是喜歡了便瞧著不同了嗎?明明如今的我比從前更加鐵石心腸,到他那兒就變成了心腸軟。「我只覺得爺今次來廣陵郡,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哦?此話怎講?」
我淺笑著看向留空的位置,就在方才說話之際,那裡已經坐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鈭謙隨著我的目光,自然也是瞧個清楚,他不以為然地說來:「難不成平萱以為爺是看上了她?」
我朝他搖搖頭,壓低聲音娓娓道來:「爺的心思是在她的身上,卻不是看上了她。不知平萱猜的是不是對的,爺想的人是她身邊之人。」
他眼中露出一抹讚許的神色,拈起手邊的茶點一邊品嚐一邊等著我接下來的話。
「空穴來風未必事出無因,雖然是個小小的地方父母官,但畢竟手握一方重任,若是有些什麼風吹草動的,爺自然會擔憂。且這裡到底還是杜家的地盤,爺定會更加煩心。」
「果然還是平萱最懂爺的心。」他輕輕鬆鬆地笑道,宛如此事只是一件平常萬分的事。
「不是平萱懂爺,」我話語一頓,看向中央的七月曇,故意地降了音調:「是因為爺不會無緣無故地帶平萱出來賞花,爺一旦寵平萱就必定是有所圖,有所利用,按這個慣例去思索,平萱自然就有顆七竅玲瓏心,猜得出爺的心思了。」
他臉色隨著我的話語變得越來越陰沉,聽完我的話罷,許久沒有出聲。
喜福等人也感到他的心情低落,紛紛大氣都不肯喘一口,偏我依然如來時一般的興致,笑意盎然地看著前方的花兒。
「你為何不肯相信我對你存了一份的真心?」他的話語低沉,恰好被武義雄到來引發的一陣喧嘩而掩蓋過去。
我未聽得仔細,他亦不肯再說第二次,對比周圍的熱鬧,我們這邊是安靜地異常。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月亮柔柔地亮出半邊的臉頰。眾人都伸長了脖子,等待著萎靡的花兒能夠綻放出別樣的光彩。武義雄大抵是因為謝娘的要求才會來看花兒,只瞧他哈欠連連,卻仍舊未有起身的意圖。
「到底還是寵這位花樓女子。」我狀似不輕易地出口,耳邊隨即響起鈭謙的話語。
「這位謝娘子可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可是武義雄的另一個身份,為他倒賣官爵,聯絡江湖奇人異士。」
原來也和我一樣,是個被人利用的盾牌。我唇邊微微笑著,這些話鈭謙原不必同我說的,為何要向我解釋。我側過頭,看向他的雙眼,冷冷地隔著千萬里,照舊地瞧不真切他的心思。
「杜家也逍遙得太久。」
這一句話無非就是他給出的明示,他要對杜家動手了,而缺口便是這個武義雄,便是這個謝娘。至此,他帶我出來賞花的真實目的已經清晰可見,杜家本就是老臣,如今已被他打壓得風雨飄搖,但帝王的心哪裡就此安心,不斬草除根他便都覺得礙眼。但他再親自動手,一是物極必反,要武義雄等人真的狗急了跳牆,他也討不了多少的好,二是杜家畢竟是有功之臣,他一再地置人於死地未免顯示不出仁君的風範,帶我來廣陵郡無非是指條路給我瞧,讓我來動手,世人頂多說他是愛美色的皇帝,要是將來真罵得受不住了,給我安個罪名送上斷頭台,他依舊是個明君。
我隨著清瑩的月光,一直微微地笑到最後。
至於七月曇開得是不是天下無雙,我已沒有了任何的回憶。
翌日,鈭謙便帶著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京畿,一進暖春門便與我分道揚鑣。他說出去數日,有許多的奏折堆集需要處理,而讓我先回錦華殿稍作休息。
我自是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前腳到錦華殿,後腳便召了劍嬰到跟前,悄悄地吩咐了一番。向來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們若是沒有了聯繫,我也能給她們造出些什麼來搭上。
如此忙碌半月有餘,前朝表裡平靜依然,所有彈劾武義雄的奏折都被鈭謙壓了下去。而我卻選了個日子,讓後宮裡頓時喧囂起來。
御花園內的菊花剛開了第一朵,一宮女突然橫死在宮外,有人識得她正是灼華宮江妃身邊的貼身大宮女欣兒。因其身份不同,死因蹊蹺,宮衛軍當今稟告了內侍監,而內侍監在其身上搜出一份名單于賬目,上面詳細地列出了江嫣賣官所得。
內侍監知此事干戈重大,隨即稟明了後宮之主的夏欣婉,且鈭謙亦聽到風聲,責成夏後嚴辦此事。
聽得這個消息在我意料之中,身邊清風不甘心地罵著內侍監,這麼大的事兒竟然也不提前稟明於我,畢竟鈭謙還未將後宮的實權真正地交給夏後。我擱下手裡的剪刀,面前的茶花已被修剪得當,想必是年紀真的大了,我亦愛上這些安靜的消遣。
此事必定是要交給夏後去辦的,她有夏重華夏左相撐腰,且也急於想向鈭謙證明自己的實力,以便將後宮大權名正言順地收回去,定當會好好地表現。我怕就怕她不肯好好表現,真要順著根兒查下去,自然就能照著我安排的路線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下去,也自然就能得出我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