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在這裡竟然可以遇見德妃娘娘！」德妃二字，江嫣是咬得格外地重。我亦明白她仗著自己的家世與容貌，心氣兒原本就極高，不願屈居人下之輩，今日見我失勢豈有不趁機踩上兩腳之理。
倒是安淑儀，如今封為賢妃，位份本在我之上，卻依舊如初入宮時那般的怯生生的，見江嫣有意要與我起爭執，不由得害怕地悄悄地拉了拉江嫣的衣角。
我閉門不出已有一段日子，江嫣難得尋到這麼一個機會可以羞辱我，豈會因安淑儀的害怕便收手的。聰慧如她一旦陷入宮中的紛爭後，縱使得到鈭謙的寵愛也不過封妃而已，連膽怯怕事的安淑儀都不如，她心中的這堆怒火早已按捺不住想要熊熊燃燒。於是，她才會變得心浮氣躁起來。
我瞥過一眼凌初雪，她倒好，負手望向天空中的白雲朵朵，似乎身旁的一切都與她無關般，好一派的雲淡風輕。
「德妃娘娘近日來可好？聽聞陛下擔憂娘娘的身體，已多日不曾去留宿錦華殿了。」
她說得興致勃勃，我也不好剝她的興致，隨她一邊說一邊含笑點頭。
冬日裡的嚴寒並沒有隨著春天的到來而逝去，在即將化冰之際帶出更加懼意的寒。
我望著平靜的薄冰湖面，似對江嫣之輩不存在般，任由自己的思緒翻飛，眼角卻偷偷地掃過端端站在安淑儀身旁的清秀。
不知是因從我宮裡出去的，安淑儀留了幾分薄面，還是真的她就喜歡了清秀這個丫頭，數日不見，她已成為安淑儀身邊的大宮女，穿著用度都皆不同起來。
身後的江嫣冷哼一聲，我此般態度她必定心中很為惱怒，但她畢竟不是喬玉菱之輩，就算是心中再惱怒，臉上依舊笑意盈盈。
「聽聞宮裡當初曾有位善舞的蘇妃娘娘，沒想到真正善舞的人倒是德妃娘娘，娘娘在封後大典時，在錦華殿的雪地裡跳的舞可謂是顛倒眾生，只可惜還是沒能入陛下的眼。」
蘇晚晴……有多久沒聽聞過這個名字了，她彷彿隨著這一池的水被禁錮在某個地方。她代表著我的過去，慘痛卻又充滿希翼的過去，而我有很久沒有再想起那個過去。
「江妃你別說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對於江嫣的秉性，安淑儀是知道的，她明白江嫣今日定會再狠狠地踩上我兩腳，她不敢來勸我，只好勸與她尚有交情的江嫣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若她真的能遂了安淑儀的心思，我倒得逞不了，偏她並非安淑儀一般膽小怕事之人。她端的是杜氏的勢力，端的是寵妃的架子，認定我是色衰失寵的德妃。
她狀似不經意地推開安淑儀的手，電光火石之間，我與清秀的目光對視又閃開，安淑儀頭上的一支朱釵就在空中劃了個圈，順著雪地裡滑出很遠，直至離岸邊很遠才停下來。
「啊……」安淑儀大驚失色，驚慌不已地指著躺在湖面上的朱釵不知如何是好。
凌初雪聞得這一聲響，輕描淡寫地在眾人臉上一掃，最終朝我淡淡地笑了笑，依舊垂手做個世外人。
江嫣也見到那支朱釵，隨即小題大做叫嚷起來：「賢妃姐姐，那是陛下賜給你的朱釵。」
安淑儀徹底地傻眼，沒了章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朱釵躺在薄冰面上一動不動，口中喃喃自語道：「陛下最愛看本宮戴那支朱釵的，這可怎麼辦？那是陛下親手為本宮插上的，要是他問起，本宮要如何作答？」
「御賜之物本就不應隨手丟棄。」我像是怕火燒的不夠旺似的，眉眼帶笑地再扇上兩扇子。
我不出聲還好，這一出聲讓江嫣的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她稍一沉吟，便眼角也染上濃濃笑意。「賢妃姐姐，要不是為了妹妹和德妃娘娘的此番爭執，朱釵也不會掉落湖面。妹妹雖有心為姐姐撿回朱釵，但陛下近日都常留宿灼華宮……」她的目光在安淑儀和我之間來回輕輕地掃視著，安淑儀聞得她的話，眼光不捨地在朱釵上流連，又充滿渴望地看向我。
我笑著不答，江嫣這番話是說給我聽的，她要我知道她如今身受鈭謙的寵愛，又要逼我踏上薄冰鋪就的湖面上為安淑儀撿回朱釵。
跟隨在身後的清雲亦明白了她的意思，開春後的湖面上的薄冰已裂開不少的細痕，是承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的。她無非是要我淹死在鏡湖裡，即使不被淹死也必定會受一場大病。
「娘娘乃千金之軀，奴婢自幼在水邊長大，撿個東西是輕而易舉的事兒。不如讓奴婢為賢妃娘娘撿回朱釵吧。」
清雲話音剛落，江嫣一臉寒霜地怒視於她：「你是個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陛下的御賜是你等可以隨意觸碰的嗎？還不給本宮退回去！」
話已然說到這份上，我緩緩地閉上眼，待睜開時長長的歎息，緩緩地轉過身，朝湖面走去。
「娘娘……」清雲驚慌地拉住我。
我輕柔地推開她的手，朝她淡然地笑了笑，透過她的鬢角，將不遠處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任由我用何種輕輕的腳步，當踏上薄冰時，還是聽到了細微的斷裂聲。遠處的對岸，柳樹帶著零星的嫩芽垂落在岸邊，遠處連綿不絕的山也大多都化去積雪，青翠與褐色之間，唯有山頂處還有點點白雪。
我已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彷彿獨自一人置身於蒼茫的大地之中，慢慢地朝前走去。
朱釵在陽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金絲纏繞的牡丹花中央點綴著一顆圓潤的珍珠。雖然名貴，做工也精細，但這樣的朱釵，鈭謙已賞過不少給我，大多都被我運出宮外，留給了不歸。
朱釵，近在眼前，我還未來得及彎腰去拾，就聽聞身後傳來清雲頗為淒厲的呼喚聲。只一瞬間，腳下便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來，像充滿貪慾的人的嘴一般，將我吞噬了進去。
滿眼是水在流動，滿耳是水流動的聲音，滿身是水的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