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濛之中,似乎又聽見陣陣簫聲,就像從不曾離開過我一般。那道緊閉的門,在被我推開之後,那個人是否還如從前一樣,垂落著髮絲,映著皎潔的月光,朝我淡淡地微笑,簫聲隨風飄遠。
冰涼的觸感突兀地停留在臉頰上,帶有沁入骨髓的落寞,抬眼的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天地再大也徒留我一人而已。
「娘娘。」
耳邊傳來清雲的聲音,我慵懶地睜開眼,看過她一臉的欣喜。
「您終於醒了,奴婢總算可以放心了。」
我正欲起身,頭隨即痛了起來,像是被人砍開又揉在一起,如雷滾過。「何事?」
「您前日裡在雪地裡跳了一天的舞……」她話未說完,卻停下了聲音。
我記得我的確在雪地裡跳著舞,凌初雪帶了一瓶酒來,我也喝了,於是跳了那支風吟教的美人如花隔雲端。雪花掩映之間,我彷彿看見風吟在梅花樹下彈著琴,而一轉頭又見鈭齋揚著頭吹響了長簫,於是腳步無法再也停止不下來,直至現在。
她見我茫然若失地靠著枕頭坐著,聲音不由得壓低說:「奴婢也知道娘娘難受,但娘娘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縱使陛下如今立了夏皇后,可娘娘仍舊手握後宮大權,陛下的心仍舊在娘娘身上,娘娘又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是啊,我何苦折磨自己呢?宮裡沒有了鈭齋,亦沒有了後位,此刻的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她邊說著邊擦著自己掛著眼淚,將身邊的藥碗端到我的唇邊,說:「娘娘,這藥是大殿下親自熬製的。」
「泓兒?」我望著黑漆漆的藥碗,心中說不出是悲還是喜,我剩下的只有泓兒而已,能夠真心對我的也只有泓兒而已。
她見我動容,隨即舀出一弧來餵我,我正欲低頭去喝,低頭之間髮絲隨即滑落,心中一動,手撫上髮絲。
頭上並未挽髻,那麼我的梅花簪呢?鈭齋送給我的梅花簪哪裡去了。我頓時心急如焚,掀開錦被便要下床去尋。如果此刻不在我頭上,定是在跳舞之時掉落雪地裡。若是尋不到這支梅花簪,那麼再也不會有同樣的人送我同樣的梅花簪,所以我不能失去。
「娘娘,您去哪裡?你的身子還沒好……」清雲見狀連忙上前阻攔我。
「本宮的簪子……簪子……」我剛起身便察覺到身子的不適,渾身又酸又軟,只得手指向門邊,鬧騰道。偏偏她一時之間又不曾理會到我的意思,只急切地阻攔於我。
正當我與她爭執間,突然聽到一人的喝聲而來:「在做什麼!」
清雲聽得清楚,嚇得臉色一變「噗通」地跪到地上,朝來者磕頭謝罪。
我呆呆地看著那一襲明黃色來到我的面前,他伸出手將我扶起,並為我重新拉上錦被。
我是沒想過,他會來。此時的他,不是應該呆在新後的棲梧宮裡軟香在懷的嗎?
「身子還沒大好,怎麼就下地了?」他口氣甚為溫柔,坐在床邊,為我細心地拂開披散的髮絲。
這樣的柔情卻叫我心驚不已,又一次的溫柔以待,它的背後又藏著什麼?我偏過頭,避開他的注視,抱住攏起的雙膝,將頭無助地擱置在上面。
他似乎低聲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我還來不及聽仔細時,屋內的眾宮人突然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清雲捧著藥碗,無奈地掃過我又看了眼鈭謙,最後將鈭謙的示意下,將藥碗放在一邊,跟著其他人退了出去。
屋內一陣沉靜,瀰漫著壓抑的氛圍。
他將藥碗端了起來,放在自己的唇邊像尋常人一般試了溫度,才放到我的唇邊。
待他接近的一瞬,我將頭偏向另一方,如同鬧著脾氣的小孩般。
為何他每一次的利用,我都要乖乖的承受,他要我當個盾牌,為寄柔擋去風雨,我就一定要那樣做,照著他給的路,哪怕前路是一片黑霧看不見盡頭也要走下去。我生命裡唯一的溫暖被他親手泯滅,唯一的寄托被他親手毀滅,我為何還要聽他的話?為何不能徹底地反抗他一次呢?
我累了。
在失去所有以後,累得不想再去爭奪什麼,不想再去算計什麼,我只想帶著對鈭齋永遠的懷念回到我曾經的殼裡。我像一隻一直在爬行的蝸牛,風吟是我背上的家,而如今我的家是鈭齋。
「你……」他的手停在我的唇邊,固執地不肯收回。「朕知道你心裡的不痛快,但何必拿自己的身子出氣?」
他知道,我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是的,他是俯視天下的帝王,什麼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他知道我所經歷的一切,明知道我為了後位失去了多少,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我痛苦。
「喝一點吧,不要辜負了泓兒的一番心意。」
苦澀的藥汁浸入唇邊,他總是一語中的,抓住我的軟肋,才會讓我這麼痛不欲生卻還是要默默忍受。
眼淚無徵兆地掉落下來,落在他的手指間。我離從前的劉平萱越來越遙遠,從前的我無論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我都咬緊唇不肯落下一滴淚,我總是告訴自己,那些是不值得的,丟棄我的,拋棄我的都是不值得我落淚的。可現在的我卻忍不住,輕而易舉地就落了淚。
藥汁順著唇滑入口中,苦澀的滋味蔓延開來。我咬緊唇,抬起頭想要將眼淚憋回去。我最不願的就是在他的面前哭泣,我的脆弱,我的另一面只會留給鈭齋。
「別哭了,朕會心疼的。」他小心地為我擦著臉上的淚痕,深潭般的眸子也起了波瀾,我被他擁在懷裡。
「平萱你心裡的委屈,朕都知道的,你從前都是最懂朕的人,這一次難道就不能明白朕的苦心嗎?」
我在他的懷裡,卻還維持著自己的姿勢。
「朕不願意你在那個離朕越來越遠的位置上,那個位置充滿了血雨腥風,朕既不願意讓你的雙手染滿血跡,亦不願意將來有一天保不住你。朕只想和你攜手白頭,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你為何要這般折磨你自己呢?折磨朕呢?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雪地裡跳了一整天的舞,朕就為你擔心了一整天,若不是在大殿之上,朕早就來了。」
「你早就定好的,夏欣婉去佛堂也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是不是?」我盯著他的雙眸,即便是霧氣瀰漫我也想瞧個清楚。「你故意安排夏欣婉去佛堂,再選新人入宮,為的就是讓她避開宮裡的明爭暗鬥,保住她能登上後位。」
聽聞我的話語,他默不作聲。我猜中了他的謀算,都以為凌初雪是首選,她亦不過是個障眼法。「你終究是不信我。」
「你……」他錯愕地看向我的目光,我面色淒迷,輕輕地笑了起來。「你終究不信我。找那麼多的借口,花那麼多的心思,無非是你一直不信我,在你的心裡的劉平萱和從前還是一樣的惡毒,所以你害怕我會對夏欣婉下手,於是你苦心積慮地防備於我,是因為你不信我,哈哈……想不到我做了那麼多的事,付出了那麼多,你終究還是不信我。」
「平萱……」他鉗制住我的雙肩,逼我笑得張狂的雙眼看向他。「朕並非你所想的,朕……朕真的只是想護住你。」
我推開他的手,抓住床邊猛咳起來。
「讓我隨昱泓去封地吧。」
「你若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珍惜我,那就為我破一次例,提前封昱泓為王,讓我隨他去封地……再也不回京……」
我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一寸一寸,似萬般留念。「這宮裡再也沒有值得我留念的東西,也沒有能攔住我腳步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