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三嫁 卷五 鳳舞九天 第二百一十八回   心字成灰(3)
    那個人的笑臉隨著柳枝在鏡湖上拂過,灑下點點漣漪,擾亂一池的靜水,留在記憶的深處。

     眼淚肆意地落下,我撫上自己的臉,再也無人會為我擦去眼淚,只餘下耳邊依稀可聞的話語,低低地沉吟著:「以後沒人給你擦眼淚了,所以不要哭了。」

     究竟是我殘忍還是你殘忍,明知自你之後不會再有人為我擦拭眼淚卻仍舊不肯停留下來。你可知,在我的心裡早已將你當做萬般皆能的仙人,你明知鈭謙會對你下手卻願意喝下那壺毒酒,你可是在報復我曾經對你的狠心嗎?

     突然間覺得疲憊萬分,我緩緩地閉上雙眼,再也不去看那座山坡上的小屋。

     「娘娘。」大抵是見到我這般頹然,劍嬰不知何時已候在我的身邊,輕聲喚道。

     我望著他那張熟悉的臉,心中忽然湧起一股空洞的蒼涼。在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會不會突然有一個時候連劍嬰也會離開我呢?風吟離開得很瀟灑,迎平離開得很慘烈,而鈭齋離開得很心痛……凝視著眼前的湖水,彷彿幻化成佈滿荊棘的長路,我的雙腳已留了一路的鮮血,而越往前,花兒越發的枯萎,四周越發的黑暗。

     「去請劉老爺入宮。」我接過他的手,由著他將我扶起,轉過身擦拭著臉上的傷悲。我的肩上背負了越來越多人的鮮血,於是無論如何我都繼續下去。

     但是,顏敬亭方纔的那番話,他說我就是趙靜霜,這個疑惑只有一個人能為我解開,那就是我的父親劉老爺。我究竟是誰?是兗州首富劉家的大小姐還是身為欽犯早已病死的趙靜霜,這一切讓我無法平靜下來。

     自幼,劉夫人對我極為苛待,我以為她是因為嫉妒我的母親遇見了劉老爺,在外面生下了我,對她的顏面有所影響,所以她才會視為我眼中釘,不許我跟隨寄柔一同唸書識字,一同學習女紅。而父親的不聞不問,是因為畏懼劉夫人的專橫,可我從未想過,我會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自然不用袒護我,疼愛我。

     我迫切地想知道這個答案,我的親生父親是劉老爺還是趙長平,我的親生母親是不知名的青樓女子還是趙梅香?我……究竟是不是鈭齋心心唸唸的妻子趙靜霜。

     我總是怨念不曾在最初就遇見鈭齋,卻未曾想到我與他早已相遇,並且還有著婚約。我總是怨念上天不肯給我一個好的夫婿,卻未曾想到原來我命中的那個人早已出現,並一直在等待著我。

    

     待到劉老爺進宮時,已是傍晚,天空的半邊都被霞光染成金紅色。

     他佝僂著身子,畏畏縮縮地跟在劍嬰身後進到錦華殿。

     我讓清雲將昱泓送回東廂,他近日也因鈭齋之事而留在錦華殿中,白日裡就自己翻看房內的藏書,幸而他年紀稍長,亦識字不少,且隨著鈭齋學了不少日子,倒是沒聽聞他有遇見何等的難事。

     他如往常一般,對於失去師傅並無顯得有多大的悲傷之情,但我知道,每當母子二人獨對時,他常常會留出無法抑制的憂傷。我們都生活在薄冰之上,每一步都是戰戰兢兢,只怕一步錯便無葬身之地。

     我將所有人都摒退出去,並留下劍嬰在門外看守。我要詢問的此事,關係甚大,不管我是不是趙靜霜都將牽連甚廣,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等眾人都遠去,我才慢慢地走到劉老爺的身邊。

     他跪在地上,還維持著給我請安的姿勢,他的鬢角已是白髮蒼蒼。幾年未見,他竟然老成了這樣,臃腫的身子趴在地面上不住的顫抖,彷彿是只巨大的蟲子般。

     「這裡沒有其他人了,」我想了想,還是伸手將他扶起。「所以有些話你還是老實地告訴我。」

     他迷惑地看著我,又覺得此舉僭越,便將頭再次埋了下去。「不知娘娘要問何事?娘娘如今蒙受聖寵,位高權重,不應再計較過去之事。」

     我走到他的面前坐下,看著他,這便是我喚了二十多年的父親。原來他和別人一般都將我認作是那等記仇的小人,怕的是我今日貴為四妃就要折磨起劉夫人來著。當初我卻是恨過那個女人,可恨她又能如何呢?就算我要折磨死她,對於我來說只會多一條逼死後母的罪名,我何必將自己的名聲抹黑才丟失後宮對我的尊懼呢?

     「我今日只有一件事想問你,」我看著他的雙眼,他因我的話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我究竟是誰!」

     「你!」他猛然地抬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我,嘴張得略大,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你……你……都知道了?」

     聽聞他的這句話,我不由得心中一沉,看來顏敬亭並未騙我。我真的是趙靜霜?冤死的父親,被逼死的母親,還有被誅的趙家全族上上下下數百人……

     「我就是趙靜霜?」

     他臉色死灰一片,瞧不出一線生機。

     「我……我真的是趙靜霜?永王自幼定親的妻子,前御史大夫趙長平的獨生女兒?」

     我一字一句地道來,他臉色跟著死灰一層,最後全然地絕望。「你都知道了。」

     「為什麼我會變成你的女兒?這中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在我進宮之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全家都是死在先皇手中,我的夫婿是永王不是今上!為什麼!」

     如泣如訴地低吼,似乎要發洩出我心中所有的遺憾與悲哀,抽乾我全身的力氣。

     「你……你……」他喃喃自語,眼睛失神地看向他方。

     「為什麼……」我的話語逐漸變小,漸漸不可聞。為什麼他明知一切的真相卻不阻止悲劇的發生,若我未入宮,就不會與鈭謙再有其他的關係,就不會到最後讓鈭齋無路可走,最終選擇永遠地離開我。

     「唉……」他看著我長歎一聲,無奈地將往事娓娓道來:「沒錯,你是前御史大夫趙長平大人的女兒。我一心不想再做下九流的商人,想考舉人光耀門楣,曾數次進京趕考,數次落榜。在朋友的唆使下曾去過梅樓,遠遠地見過當時的花魁梅香姑娘,我滯留京畿,盤纏用盡時,是她給了我回鄉的盤纏。後來,從別人口中知道她嫁給了新進狀元趙長平,並隨了夫姓,成為先皇后的密友,一品的誥命夫人。先父怕我沉迷唸書,荒廢家業為我定下了門親事,成婚以後我還是不甘心考場失意,於是又進京趕考。沒想到,這一次進京是我最後一次進京趕考,那一年趙大人出事,趙家全族被抄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貶為營妓,沒入浣衣院。

     念著趙夫人曾經對我出手相助過,我偷偷地賄賂了官差,悄悄地去牢房裡看望過趙夫人,那時她懷裡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她求我將嬰兒換出,扶養成人,將來不要告訴她的身世。我不知她用了什麼辦法,但是那個嬰兒最後真的被送到我的手上,我便帶著嬰兒連夜出了京畿。我不敢回兗州,帶著嬰兒去了翼州,買了一個青樓女子代為哺育。過了半年,沒聽聞有關於這個嬰兒的消息,我才敢帶著她回到兗州,再後來就聽說趙夫人因不堪受辱,一頭撞死在流放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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