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還是容不下鈭齋了。
只不過他的容不下是因為瞧出鈭齋日益豐滿的羽翼還是因為他與我之間的關係?若是因為我和鈭齋的關係,除去他知曉的出宮的那段日子,近來相會鈭齋均是由秘道入錦華殿的小屋,旁人應該並不清楚的。莫非是……我想起那個一閃而逝的人影。
「怎麼?平萱不願意?」看出我的猶豫不決,鈭謙臉上的笑容略微有些變動,直視著我的雙眸,彷彿能從裡面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一般。
我低頭鎮定自若地撿起丟落的棋子,將它放在一片白棋其中,看是死地,卻置死地而後生也。
他拿起白子,仔細地看著棋局,最後將白子收回盒中。
「平萱棋藝見漲,朕已不是對手了。」
他一臉的平靜,彷彿之前並沒有說出那樣的話語,默然地收著棋子。
「陛下不是曾經說過,永王殿下是陛下在朝內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嗎?為何要除掉他?」
我著眼在棋局上,平復著心情,試探起他來。也許這只是一個局,他是想看我還是不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之人?但願事情如我所願,這樣鈭齋暫時還能有一條活路。他雖然已有勢力,但我並不真正清楚他真正的實力究竟有多大?此刻貿然動手,萬一失敗就功虧一簣。
雖然我避開他的目光,但他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注視著我,炙熱的目光卻讓我的背脊隱隱顫著涼意。
「朝堂之上,沒有真正可以信任的人。鈭齋看似是個風流王爺,但朕聽聞探子密報,說他最近動作頗多,看來是羽翼漸豐。」他一邊娓娓道來,一邊探詢地看向我。
我越聽越心驚,他在永王府,在鈭齋的身邊都安插了人,鈭齋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裡,這是何等的恐怖之事!最為煩憂的是,關於這一切,鈭齋與我都不知曉,還以為他也不知曉,哪知他早就在一旁看得明白。
「可陛下如何認為臣妾能勝任呢?臣妾不過是後宮裡的一個婦道人家,從不涉及前朝之事,如何能讓堂堂永王就此消失?」
他雙眸又像攏回了雲霧,臉上的神情如死水一般波瀾不驚,看不清猜不透他的想法。
「若是旁人必定無法,但平萱你一定有辦法!」
我錯愕地揚起頭,疑惑地看向他,動作頗大地指向自己,甚為不禮地問來:「臣妾一定有辦法?此話如何說?」
他將手裡的白子重新拈了出來,擱在殘局之上,又接著下了兩子,霎時原本被困死的白子奇跡般復活。「平萱莫非沒聽聞過鈭齋未過門的妻子嗎?」
未過門的妻子,那就是趙靜霜。這個名字本被我刻意地埋在記憶的角落裡,現在卻被鈭謙提了出來。他與鈭齋都養在深宮,他必定知道關於鈭齋的一切,包括這位久聞其名的趙大小姐。他定是見過這位趙靜霜,他是不是也一樣的認為,我和她長得幾分相似?
「鈭齋為了這位未過門的妻子,曾數次拒絕朕為他指婚,他還堅信她還活著,所以想等她。」鈭謙將棋盤上的白子一顆一顆地收回來,繼續輕聲說道:「朕曾同平萱提過,朕的生母是楊妃,而鈭齋卻是自幼被德睿皇后作為皇儲養育在身邊的。德睿皇后與當時的御史大夫趙長平的夫人交好,在得知趙夫人有孕時為鈭齋定下這門親事。可惜世事變幻莫測,父皇整頓朝綱時,趙大人受結黨營私之牽連下獄,趙家滿門男丁抄斬,年長女子充入營妓,年幼者沒入浣衣院。趙夫人因不堪受辱撞死在押送途中,而她的女兒也隨之病疫……」
他話語低沉婉轉,我眼前彷彿出現那一場場悲慘的壯烈。晴朗的天空下,趙長平高昂的頭顱被儈子手繪成飛濺的血花。天下奇冤,老天爺卻並沒有像戲文中的那樣下起六月的飛雪。而風流少爺們紛紛在趙夫人經過的路上等著再見伊人風采,在他們下流齷齪的話語中,趙夫人終於撞死在一旁的大樹上,一代名妓就此芳魂飄渺。這一段我也曾在兗州的天香樓中聽過說書先生的輕輕提及,當初先皇年幼即位,德睿皇后掌權,朝內便滋生出帝黨和後黨,兩派相爭的結果是後派落敗,趙長平的夫人與德睿皇后交好,自然是歸於後黨,於是被株連。
「這些與臣妾何干?」我裝出好奇與疑惑,詢問道。
鈭謙別有深意地看向我,慢慢說來:「朕第一次召見你用膳後,鈭齋就向朕要過你,只是朕不曾同意而已。」
我從未聽鈭齋提及過此事,他早早就向鈭謙討過人嗎?在初見之後,當時他瞧我的目光確實有些不同,但我與他不過兩面之緣就值得他討人嗎?可惜他並不知道,鈭謙根本不可能同意,那時候鈭謙還等著利用我成為保護寄柔的盾牌,抵擋安後和杜貴妃的暗裡攻擊。
「朕的後宮佳麗三千,也曾賜過不少美人於他,但平萱你才是他第一個親口主動向朕討要的人……」他似乎也陷入了深思:「正是因為這番,朕才瞧出,原來平萱與趙夫人有幾分相似。鈭齋終不肯娶妻,是因他還堅信趙靜霜還在世上,而討要你怕是他認為你就是他尋找多年的趙靜霜。」
我愕然,隨即釋然一笑,嬌嗔道:「陛下真會說笑,雖然臣妾的生母也是出自青樓,但臣妾是爹的女兒,兗州城內人人皆知,怎麼會和京畿高官有所牽連?」
「不管你是不是趙靜霜,但以鈭齋對趙靜霜的情深,平萱你是世上最有可能讓他消失的人。朕不想大動干戈,讓他悄悄地消失便好。」
他的目光凝視在我的雙眸之中,緩慢地說來:「平萱向來不會讓朕失望,這次想必也不會例外。朕應承你,只要你能做到此事,你想的便是朕所想的。」
天下之人都以帝王的喜好而自己的喜好,以滿足帝王的希望而己任,鈭謙的此番承諾真的並非小小的恩惠。要讓他以我的願望為他的願望,那麼還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
可達成這件事的代價卻是鈭齋,我不能亦不願。
到底該如何抉擇?
我望進鈭謙的雙眼,看不到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