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尖叫著睜開眼睛,熟悉的床幃,頂上是一樹盛開的梅花,彷彿還向外散發著香氣,樹下是不合季節游動的一對鴛鴦。梅姨說梅花是代表她,代表她看著我能得到一個真心疼我的人。
憑空沿著繡線的紋路描畫著,算來也有段日子沒有見過梅姨了,不知問雪的身子還好麼?那日我身著大紅的衣裳被喜娘扶出劉府,梅姨悄悄地將這副床幃塞到我的懷裡,身後是眾人的嘲笑聲,也有娘終於放下心來的長長呼氣聲。劉府兩個女兒,小女兒貴為皇帝的寵妃,身為大女兒的我卻是嫁給文府老爺填房,那時我還不知道文老爺娶我也不過是為了風吟沖喜而已。
梅姨說老天會眷顧我的,我從前千般不信,但遇見風吟的那一刻便徹底地相信了。他是這世上唯一能懂我的人,也是除了梅姨會對我好的人。
若是能早點遇見他,哪怕我知道他注定會英年早逝,若是早點相遇,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就會多一點……
一切都是命,萬般不由人。
「娘娘,您怎麼了?」迎福突然出現在床邊,身後還跟著迎安。
她手上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東西,還未近到身旁便發出陣陣的藥味,我慣性地撇過頭。
「娘娘,您早上在棲梧宮昏過去了,可把奴婢嚇慘了。」迎福扶我坐了起來,迎安遞過那碗藥。
濃郁的藥味竄入鼻間,我推開她手裡的藥碗。
迎福見狀接過藥碗再次放到我的面前,我意欲再次推脫但見她眉宇間的堅定,知她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便乖乖地接了過來。一口飲下,苦澀的藥味從喉嚨間蔓延開,一股一股湧上心頭。
「娘娘,良藥苦口。」迎安奉上一碟蜜餞,寄柔前日遣人送來的,說是江南地區進貢的蜜杏子,入口便一股清新的甜味。她知我一向愛食蜜餞,當初雲英未嫁時還經常偷著與她跑出府買來吃。
「金翹宮主子怎麼樣了?」
迎安將藥碗與剩餘的蜜餞收下去,帶上門。迎福此刻才坐到床邊,拿起繡面上下飛著針,緩緩地說:「娘娘不用著急,小劉妃娘娘只是受了點凍,當天便請了鄭太醫去診斷,開了幾副藥,現在身子好多了。」
「當天?」心中一驚,難道說我昏睡了不少的日子。
迎福放下手裡的活計,有些惱意地說:「娘娘昏睡了整整三天,這三天裡可把奴婢都嚇壞了,太醫院那邊一聽說是錦華殿都尋了借口推辭,幸好迎平遇上正好去御藥房拿藥的劍侍衛,托他的關係才讓御藥房裡熟知藥理的小太監拿了些藥。」
我竟然因風寒昏睡了三天,從前偶染風寒也不過是睡一會兒便能自己好起來,莫不是進了宮連身子也嬌弱起來。又或者是……那時剛到文府也曾大病一場,是風吟他拖著病體為我熬藥。
「平萱,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可是久病成良醫!」回憶之中,誰的笑顏如朝露,輕手一撫變無處可尋。
「娘娘定是去祭祀的時候受了凍,我們回來時又急才會累壞了身子,染上風寒。娘娘以後還是少去吧,那些地方陰氣太重,有損娘娘的身子……」
「給我收拾一下,我要去看寄柔。」打斷她的話,阻止她再喋喋不休地念下去,迎福是最得我心的人之一,但就是這碎碎念著實讓人有些受不了。
我昏睡了三日,倒是補足了精神,只是全身跟夢境中的一般無二,確實彷彿挨了許多打,渾身酸痛,幸而有迎福在一旁攙扶,更是帶了迎安一起往金翹宮而去。
宮裡的規矩,妃之上都有獨居的宮殿,而美人、昭容等三品以下的封號都是同居在妃的宮內。一個宮裡的主子人數能有幾個就要看皇帝的寵愛,若是不受寵,五六個美人與妃在一個宮內。金翹宮在寄柔沒有入住以前也是有三個昭媛共同居住,但她進住之後安後便遷走了他人,留給她單獨居住以彰顯她的受寵。
安後是存了心思想扶植寄柔,但又擔心她得了寵,會成為第二個杜之薇。那日的鳳凰紋飾分明就是她安排好的,借杜之薇的手來殺寄柔的威風。單獨撥金翹宮,她一定是從皇上帶寄柔回宮,或者說還沒回宮的時候她便定好了主意。這醒來的一路上,我反覆思量安後當日的表現,宮裡人人都帶有面具,安後絕不可能會如她在人前表現出的那般溫順。杜之薇專寵多年,都沒有將她拉下馬,這個女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若是從前,我也定不會看出這些門道,但在文府的一年間,你爭我鬥,爾虞我詐,又與這宮裡差了多少?一個為權,一個為利而已!
錦華殿離金翹宮並不近,金翹宮是除了棲梧宮以外離皇帝寢宮的龍乾殿最近的宮殿,就連杜貴妃的灼華宮也在金翹宮之後。錦華殿是後宮裡離龍乾殿最遠的後宮,在皇城的最北面,脫離了其他的後宮殿群,獨自在修築香山後堆砌的小山堆上。據說曾經先帝的原配德睿皇后在觸怒龍顏後便被軟禁在此處,故後來被稱之為「冷宮」。
遠遠地,剛進了宮門邊遇上從殿裡出來的尋棋,她圓圓的臉上徜徉著燦爛的笑容。
「尋棋,你家娘娘可在殿內?」施施然站定在她面前,她臉上既然有笑意,應該寄柔沒什麼大礙,我也就放下心來。
尋棋見到我卻失了剛才的笑意,有些慌張地應道:「娘娘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她慌慌張張的模樣,又不願此刻見到我,寄柔受了這麼大的變故,天色漸暗,殿內卻燈火通明,想來該是皇上今兒留宿在金翹宮。
我回頭朝迎安遞了個眼色,迎安會意將手裡抱著的盒子遞到尋棋手上。
「告訴你家娘娘,我來過了,待她得了閒兒再來探望。」
「娘娘。」我欲離開卻被迎福拉住了衣角。
「你還事?」
她瞪了眼尋棋,又拿眼色對我示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是殿內,有小太監推開了正對著我的窗戶,露出一人熟悉的身影。
明黃色的身影,那人溫柔地將寄柔擁在懷裡,如同哄小孩兒般地餵著她東西,應該是藥汁吧。我怕苦,同胞的妹妹怎麼會不怕呢?
他垂著頭對寄柔耳語著什麼,少頃便見寄柔乖乖地將他手中碗裡的東西一飲而盡。兩人親密無間,如膠似漆,這般良辰美景確實不應該被我打擾。
迎福對我使著眼色,我被迎入宮中已有一月有餘,就連新婚之夜他都不曾出現過,還不如從前作為寄柔的家姐進宮探望時見面的機會多。迎福的心思我自是知道的,她希望我能趁此機會,也許皇上會留意到我這個被他遺忘在冷宮的妃子。心中冷笑著,我轉身離開,我昏睡過去的三天,天早已放晴,地上的雪有的被清掃,有的已花去。黑色的天空中隱隱的灰色,燈籠中昏暗的燈光下,顯現的是一片殘枝冷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