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忠武門外停下,思思下了車,隨那名張公公依例檢了牌子,坐上一乘事先預備的小轎,歪兒顛兒地向內宮而去。
沿途一路順當,思思時不時掀開簾幔向外觀望,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張公公一成不變的冷臉。
她吸了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
走了約莫一炷香時辰,轎子在惜春苑門口停駐,兩名宮女上前扶思思下轎,思思急忙自行跨出,直道不敢有勞諸位姐姐。
抬眼一看,便見一名年約四十上下,挽著高髻、身姿裊娜秀長,滿臉堆笑的女官迎來,躬身道,「娘娘有請,婉兒姑娘,請隨奴婢進來。」
思思握住自個兒一雙冷冰冰的小手,深深吸了口氣,含著戒慎的眼光來回在她們身上掃視。
年長宮女只是堆笑垂著頭,目光閃爍難辨,輕易不敢與其接觸。
「有勞這位姑姑。」
「不敢,婉兒姑娘請。」年長宮女轉身,輕移玉步。
思思一路相隨,穿庭過院,行過一片綺麗無雙的花園,來到木蘭春寢室前。二人站定在門外,年長女官入內通報。
須臾,門裡傳來一道軟噥直呼。
思思定睛一看,只見一抹桃紅色秀影從門口閃現,緊著將她摟入懷裡,口中直道,「哎呀好妹子,可把你給盼來了。來,快讓姐姐看看,這小臉兒,比前段日子更秀氣了。」
思思好不容易把頭從她懷裡搗弄出來,長長舒了一口氣,轉眼,對上木蘭春那雙眸光閃變的晶瞳,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念道,「婉兒給貴妃娘娘請安。」
「喲,你我姐妹還客套什麼呢,這兒又沒外人在。來,婉兒妹妹,快隨我進屋再談。」
思思點點頭,正想隨木蘭春進屋之際,忽聽門外有太監通傳:「龐淑妃娘娘求見。」
木蘭春面色一冷,有些不自在地瞧了思思一眼,回頭對年長女官道,「阿巧,你先帶婉兒姑娘進屋去,好生招待。」
「是,娘娘。」
「淑妃給木姐姐請安。」一道清脆愉悅的叫聲由遠及近而來。一群丫頭媽子簇擁著一名貌比花嬌的女子,來得很快,眨眼工夫便到得眾人面前。
思思止住步,回轉身向她看去。那龐淑妃娘娘,頂多也就十八歲光景,容長臉、膚色白皙透亮,兩片柳葉眉經過一番精心描摹,又細又長。穿著一抹杏黃色廣袖長袍,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她那臉得意的神情,顯是有了龍種,否則哪敢如此大膽,不得木貴妃召見,自個兒闖了入內?
木蘭春皮笑肉不笑道,「可奇了,妹妹今兒可怎會來我這裡竄門子?」
「托姐姐洪福。」龐淑妃娘娘笑著步上前,親熱地挽起木蘭春的左臂,「前兒陣子,妹妹身體不適,幸得姐姐憐愛,特命人從家鄉尋來一株千年老參相贈。妹妹服下不過數日,便覺得身子大好,今日特前來惜春苑拜謝姐姐。」
「淑妃你太客氣了。」木蘭春緊著抽搐唇角,忙掩蓋滿臉不悅。
龐淑妃笑著睨了思思一眼,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驀然睜大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忽叫道,「這,這不是君丞相家的已故四小姐,婉兒嗎?這是怎麼回事,怎又活了過來?」
龐淑妃當作沒瞧見木蘭春漸黑的臉色,甩著帕子扭到思思面前,握住她的小手,驚驚詫詫地直嚷,「婉兒你怎麼又活了?月前你隨姐姐返鄉,據說路遇賊匪行刺,幸得你捨命相護,姐姐方能保住性命。不過聽姐姐說,你重傷不治,當場斃命,姐姐還親手帶回了你的骨灰罈子……」
「淑妃妹妹。」木蘭春惱火地望了她一眼,「此事我也不甚明瞭,正要與妹妹詳談,淑妃若是沒旁的事,阿巧,送客!」
「哎呀姐姐,淑妃也是一番好意,關心自家姐妹,你這樣做,未免太見外了。」龐淑妃作勢舉起繡帕,抹抹眼角,以示傷心。
木蘭春隱忍地望了她一眼,勉強壓下一肚子怒火,艱難地扯動臉皮,露出一絲媚態十足的笑,「既然妹妹這麼關心此事,那倒不如一齊進屋詳談?」
龐淑妃睨了木蘭春一眼,忸怩作態地用帕子摀住小嘴,直笑,「那敢情好,妹妹我最喜歡聽故事了,尤其是那些怪誕離奇的故事,姐姐哦?」
木蘭春鐵青著臉,未作回應。
龐淑妃撇過她滿臉不悅之色,回頭向一名貼身小宮女道,「杏蘭。」
「奴婢在。」
「還不快過來扶本宮過去,真是個木魚腦袋,怎麼教都那麼笨!」龐淑妃伸出一隻素白玉手,遞向身後小宮女,臉上,掛著一絲鄙夷之色。
杏蘭丫頭急步上前,低垂著頭,扶住龐淑妃那只圓圓白白的手。
她攙著龐淑妃娘娘向木蘭春面前走去,在經過思思身畔時,她忽然抬起頭,神情怪異地向她眨了眨眼。
思思赫然被她眸中掠過的一絲墨綠駭住了。
那翩若驚鴻的一瞥,讓思思心頭滑過一個極詭異的人,莫名其妙地與杏蘭丫頭身影重合。
小師父?
不是吧!她心想。那小鬼也就六七歲光景,眼前這杏蘭丫頭瞧上去可比小師父大多了,起碼也該長個十歲。
自從山寨一別,也就七天沒見小師父,難道他吃了神奇農藥,瘋長十年?
嘻嘻……
還把性別給長錯了!
冷不防一道刺目寒光射來,思思忙忙收斂一下散亂神光,以免給木蘭春這廝瞧出端倪。
眾人移駕進入木蘭春寢室,在一張花彫木圓桌旁圍坐下來。
名喚阿巧的年長女官為眾人奉茶後退下。
思思捧著杯子,時不時把眼光調到杏蘭丫頭身上張望。忽聞木蘭春「嗯哼」輕咳一聲,思思心裡驀地一緊,龐淑妃笑著伸手拉住她,說道,「婉兒,我很好奇,為何在木貴妃手裡化成灰的你,如今竟能好端端坐在我們面前?你別擔心,儘管把這事兒鉅細無遺地說出來,自然有本宮與你做主。若是有人存心想要隱瞞什麼,恐怕也是……紙包不住火!」
木蘭春冷笑,抬眼轉向思思,未及說話,思思便搶先開口,「貴妃娘娘今日召見,就是為了向婉兒打聽死而復活一事?」
不待兩名娘娘點頭吭氣,思思又續道,「那恐怕今天要令兩位失望了。難道丞相爹爹沒有告訴貴妃娘娘麼?婉兒月前失了憶,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龐淑妃驚叫,「你說你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木蘭春投給思思讚許的一瞥,神色微微一緩,笑道,「之前還當姑丈說笑,說婉兒你死而復生後,不但認不得姑丈,還性情大變。如此看來,婉兒果然是病得不輕。」
木蘭春溫柔地握住思思雙手,「婉兒放心,我今日接你進宮,一來是想問問你具體情況,二來,宮中御醫彙集,個個都醫術出眾,你若留下一段日子,既可陪我解悶,加以時日,又定可痊癒,豈不兩全齊美?」
「什麼?留在這裡?」思思驀然失色,下意識抬頭,望向站在龐淑妃身旁的杏蘭丫頭。
木蘭春根本不給她機會回絕,急忙拉住她的手,用殷切的目光瞧著她,「怎麼,你不想留下?難道你的確如外人所言,心裡埋怨姐姐當初拋下你自己逃生?可是你也知道當時情況這麼緊急,我根本沒辦法作別的反應。後來我與阿巧折回去找你了,只是瞧見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婉兒,我那時被嚇得六神無主,當真以為你死於非命,所以才會貿然帶著你的骨灰回宮……」
思思按住木蘭春的手,用那雙晶亮星眸笑著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我都知道,姐姐,你不必解釋,我明白的。」
龐淑妃冷笑著站起身,「杏蘭,走。」
龐淑妃撂下這句話的同時,只聽「碰碰」兩聲,兩條黑色人影突然穿窗而入,凌厲的劍氣挾著呼呼風聲猛朝思思臉上襲來。
屋內響起一片女子驚叫。
千鈞一髮之際。
隨著「乓」一聲巨響,屋內被一片黃色煙霧瀰漫。
眾人習慣性伸手揮灑眼前迷霧。思思手腕驀然一緊,身子不由自主隨人向前移動,趁亂逃出了木蘭春的廂房。
「咳咳咳。」她一邊拍著胸口,一邊氣哼哼地甩動杏蘭的手,「搞什麼?」
「你以為你說失憶,別人就會放過你?」一隻巴掌大的小手不客氣地拍上她的後腦勺,「笨蛋!」
「喂你行了你啊!別以為你化裝成這樣我就認不出你!咳咳,小師父。」
杏蘭抄著兩手睨她,「知道我是誰,還敢給我瞪眼?沒大沒小!要不是為師跟在你身邊保護,這回你又兩腿一伸,死了!」
思思吐吐舌頭,轉臉打量他,「我說師父,你徒弟我到現在還不曉得您老人家尊姓大名哪,還有,我怎麼七天不見你,你就忽地長了十歲?你吃什麼長那麼快?」
「啪!」
後腦勺重重挨了一下。
「混賬!」小師父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