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的閨房,破破爛爛陰暗潮濕,幾乎跟下人房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獨處一間,有張小床可以窩著,不似下人們睡通鋪。
「嘶——」思思皺皺細眉,下意識地縮了縮腿。
「啪嗒!」一顆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書畫,你不用難過,我沒事的。」思思動容地握住面前小女子細白的雙手。
她是那麼美麗,那麼嬌弱,無論是誰見了她,大概都會情不自禁地生出保護她的念頭,思思這麼個熱血的性子,自然也不例外。
書畫是這個家的四小姐,比思思這具肉身的主人年長一歲,與她同為庶出的女兒。
書畫的娘,是府裡的三姨娘,五年前就患了重病,拖拖拉拉到現在還未嚥氣,相國大人平素從不踏入她那院子,想來亦是個可憐的女人。
思思裝瘋賣傻的從書畫嘴裡套出不少話,最起碼,她現在能完全確定自己的身份。
大衛國,權傾天下左相君浩天的小女兒,君婉兒,年僅一十四歲,為四姨娘白湘蓮所出。母親白湘蓮自打生了她這個不祥人後,一直被相國大人幽禁在西跨院的玲瓏閣內日夜誦經,為其贖罪。
思思想到這裡,忍不住為這個無辜而悲哀的女人深深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傷口還疼嗎?」書畫抬起明亮的雙眸直直盯著她張望。
思思抿著唇,輕輕搖了搖頭。憶及她聞訊趕來,急匆匆推門而入,摟著她痛哭的遜樣兒,心裡緩緩滑過一波暖流。
恐怕,書畫才是這個家裡唯一一個疼愛君婉兒的人吧。
虎園中那個丰姿綽約的男人,應該是君婉兒的哥哥,他對她這麼冷漠,與君婉兒那個良心被狗吃了的爹爹,沒有半分差別。
好也罷,不好也罷,反正她雲思思終是一個要自由離去的人。
她不曉得,為何會穿來這裡,翻車那一次,是不是應了侏儒所說的三次大劫其中之一?
如果,上天一定要安排她在這裡轉生,去應那另外兩劫,那為何,要硬生生地拆開她與逡斯呢?
或許,逡斯他根本就沒有穿來這裡。
或許,他一直在那條盤山公路上癡癡地等她回去。
又或許,時日一長,他漸漸就把她給淡忘了。
可是她不要,不要。
每逢想起他,胡亂猜測著他的處境,她的心口就會泛上一股酸酸的感覺,針刺一般,好疼好疼。
思思揪緊胸口的衣物,垂下頭,默默流著淚水。
從小到大,思思都是在家人的呵護下長大的,從來不懂寂寞為何物,就算,就算一開始到了這裡,也有傅大哥與佔小白兩人照顧她。
佔小白的笑容讓她一時忘記煩惱。
傅大哥的包容讓她覺得有在家的溫暖。
可突然之間,讓她失去了一切一切,剩下孤零零一個人,事情轉變得太快,快到令她有些無法接受。
她忽然對未來產生了恐懼。
一種不確定的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去,前途到底還有多少劫難等著她。
她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強的本領,去克服擺在面前的一個個困境,就連現在,如果不是書畫好心請了大夫給她診治,她大概只能坐在床上,等著左腿爛掉。
她還憑什麼再空口說白話,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一定能夠安全無虞地回去呢?
「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傷口很疼?在哪裡,我替你揉揉。」書畫一手撫上她受傷的腳踝。
思思回過神,輕輕抓起她的手,慢慢捏了捏,「書畫,謝謝你。」
「姐妹一場,你幹嗎那麼客氣?」書畫有些怔愣。
思思笑著扯扯嘴角,垂首低語一聲,「書畫,我好想回去。以前,我老調皮,惹爹地不高興,還逃學逛酒吧毆打老師,把姐姐氣得直跳腳。我要是知道,會有離別的這一天,我一定會好好珍惜,跟他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一定會,一定會的……」
她抽泣著說不下去了。
書畫低頭望著一顆顆落在手背上的晶瑩淚珠,不禁動容地摟住了思思,「婉兒,你別擔心,你已經回來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當初怎麼樣都得求著二娘,不讓你跟貴妃娘娘回鄉省親。我知道,我知道我沒用,我一點用都沒有,我眼睜睜看著你向我求救,我沒用……」
「書畫。」思思咬著唇抱住她,苦澀地笑了笑,「如果,上天一定要我應劫而死,我希望在我死之前,可以再看他們一眼。爹地,姐姐,逡……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婉兒,你不用怕,你還有我,你還有我,我以後一定不會讓人欺負你,你還有我的,你不可以有輕生的念頭。婉兒,你以前這麼艱難都過來了,你再也不會有事了,再也不會了……」
「書畫……」思思趴在她的肩上,放聲大哭,痛快淋漓地宣洩著這些日子以來的憂思與焦慮。
兩個女孩在屋內前言不搭後語,各說各的抱頭痛哭。
門外,長衣寬袖,青絲翩然的君非夢慢慢地轉過身。
懷安抬眼望了望他沒有絲毫表情的白皙面龐,躬身說道,「大公子,是不是要……」
「回吧。」君非夢悵然地歎了口氣,舉足離去。
懷安腳步一頓,再度轉首望了望那間黑暗陰森的小木屋,緊跟君非夢而去。
屋子裡呆的,真是那個怯弱畏縮的五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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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思被虎爪抓過的傷口,休養了三日後,漸漸有好轉的跡象。
因為腿腳不方便,書畫每日都給她送飯過來,陪她一同吃。只是今天過了晌午,還未見書畫的人影。
思思摸摸癟癟的肚子,兩眼瞟向門外燦爛的日頭。
今日天氣真好,思思抿著唇微微一笑。
「婉兒,婉兒。」書畫推開吱嘎作響的門,匆匆提著食盒走了進來,「餓了吧,今天晚了。」
「書畫。」思思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盯著滿滿一盒子豐盛的飯菜,雙眼忽地一亮。
「快吃吧。」書畫遞給她一碗飯,笑著夾給她一隻雞腿,「餓了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對不起啊,今天家裡來了貴人,一屋子的下人都忙著招呼客人呢,誰也沒閒工夫理會我們。」
「貴人?什麼貴人?」
「聽說是宮裡來的,我也不清楚。」
思思一邊嚼著雞腿,一邊抬起亮晶晶的眼眸望著書畫,「宮裡來的?你爹爹不是宰相嗎?有什麼貴人貴得過他,難不成是皇親貴戚?」
書畫伸指點點她的前額,「什麼我爹爹?說的好像他不是你爹似的。婉兒,你以後切不可這麼說,知道不?這太不敬了。」
思思撇撇嘴,「書畫,我也在這屋子裡悶了好幾天了,不如下午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你要出門?」書畫露出驚奇的目光,「這恐怕不行。」
「為什麼?」
「一來你腳傷還未痊癒。二來,我跟你雖同為庶出,可畢竟也是相府千金,怎麼可以出去拋頭露面呢?」
思思再度撇嘴,心知要說通這頭蠻牛,簡直比登天都難,便就不白費力氣,索性低頭拚命扒飯,也不吭聲。
一陣風捲殘雲,二人把飯菜吃個精光。
書畫放妥空盒,提著籃子站起身笑道,「那我先走了,今日夜裡還要設宴款待貴客,我遲些時候再來給你送飯,你要是實在忍不住,這裡還有幾塊糕點,到時先用來墊墊胃吧。」
思思點點頭。
書畫起身打開門,拎著曳地的長裙方要踏出門去,便叫一隻玉掌毫不客氣地推了回來。
「啊。」書畫搖晃下身子,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四五步,「咚」地坐倒在思思的床上。
思思急忙伸手扶住她,喚一聲「書畫」抬眼瞪向門口。
只見一團紅影挾著香氣撲入門來。
「喲,正吃飯哪?似玉,瞧瞧,這兩人還挺愜意的,又是魚又是肉,呵呵。」刺耳的笑聲從半抿的紅唇中逸出。一隻芊芊玉手「啪」地打掉盒蓋,挑動著食盒中的空盤查看。
「姐姐,這地方太難聞了,何苦作踐我們自己呢?」另一抹杏黃身影,探手在鼻端扇風,銳利冷峭的眼朝思思投去輕蔑的一瞥,哼了一哼。
「兩位姐姐,爹還在前院等著我們呢,倒不如……」
「怎麼,才說了兩句,你就心疼了?」一襲紅裝、珠光寶氣纏繞的女子轉過頭來,瞪著縮在杏黃衣衫身後,低著頭,怯怯懦懦的綠衣矮瘦女孩。
「算啦姐姐,書晴和書畫好歹是嫡親的姐妹,怎麼可能不為彼此心疼呢?」杏黃女子鼻中再度冷哼。
「姐姐要這樣說,那可真是羞死妹妹了。姐姐也知道,我現如今與三房已沒有任何關係,我……」
「不必解釋,解釋多了,怎麼聽就怎麼像是掩飾。」紅裝美人冷哼一聲,打斷綠衣女孩的話茬。
綠衣女孩激憤地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了書畫一眼。
思思望著她們,愣住了。
這一紅一黃兩個俏生生的人兒,突然之間闖進來,一搭一唱地歡,思思卻渾然不解,聽不太懂她們說些什麼。
這兩個看似身份高貴的姑娘,到底是哪房的千金呢?態度還挺囂張的。
「聽說,婉兒妹妹死而復生,還膽大妄為地進了虎園,又安好無損的出來了。姐姐實在是好奇的很,特地抽個空過來瞧瞧。婉兒妹妹看起來精神的確不錯。」紅衣女子抽起袖口的絲帕,在鼻端揮了揮,轉眼細細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妹妹這些年來就住這種地方?嘖嘖,太寒酸了,看來是時候向爹爹提一提,總得搬個好一點的去處,怎麼說也是相府的五小姐,似玉你說是不是?」
杏黃女子哼了一聲,沒有接口。
她們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君婉兒被家裡人歧視,住在這破爛地方長達N年之久了。
如今再來噓寒問暖,不覺得矯情嗎?
思思對天翻了個白眼。轉頭用嘴形問著書畫:這兩位驕橫的大小姐,是誰?
書畫瞥了一眼紅衣姑娘,見她正虎視眈眈盯著自己,於是向思思搖搖頭,三緘其口地垂下首。
「聽大哥說,你受了驚,這三天來一直在屋裡養傷。」紅衣女子的目光在思思腳上逡巡了一遍,「看來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蛻蛻身上的懶皮,起來活動活動筋骨了。」
「什麼意思?」思思皺起細細的眉頭,望著眼前有些矯揉造作的女子。
杏黃衣衫接口道,「姐姐院裡僕婦人手不夠,好心向爹爹提及,要把你調到秋蘭苑去,你還不快謝謝她?總比你呆在廚房做苦工的好。」
「我在廚房做苦工?」思思念叨著這句話,一手指著自個兒的鼻頭,轉眼看向書畫,「她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君婉兒不是這家裡的五小姐嗎?怎麼會跑去廚房當下人?」
書畫的眉眼間覆上一層淡淡的哀傷。
「婉兒……」
「你是受刺激還是假裝失憶?你該不會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杏黃女子不耐煩地揮揮手,「你當你自己有多高貴?不就是個下人嗎?好聽點叫五小姐,難聽點就是個不祥人。姐姐冒著被你克的危險收留你,你日後若是對她不忠不義,我定不會放過你。」
「似玉,你別這麼說,都是自家姐妹,說話客氣點兒。」紅衣女子虛偽地拍拍她的手,轉頭對思思說道,「你今兒下午就收拾收拾東西,搬去我的院子吧,我還有要緊事交代你做,嗯?」
「姐姐走吧。」杏黃衣衫挽起她的手笑道,「爹爹還在等著我們呢。」
「嗯,回吧。」
那三人離去後,思思急忙坐到書畫身旁,摀住她微微顫抖的小手,「怎麼了書畫?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她不語,只是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她。
「怎麼了?」
她搖搖頭。
「書畫,那兩個人是誰?」
「她們是二房的人。大姐君如花,二姐君似玉。」
思思點點頭,轉瞬又想起那綠衣姑娘,好奇地問道,「那跟在她們後面的那位綠衣衫……」
書畫歎了口氣,「她是我同母所出的姐姐,書晴。」
「她怎麼會跟著二房……」
「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以後再慢慢詳談。婉兒,我現在擔心,你去了秋蘭苑,以後日子太煎熬。」
「怎麼?秋蘭苑也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你還怕那位大小姐折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