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我暗暗舒了口氣,一抬眼,恰好對上秦殤墨玉般微微含笑的雙眸,於是,我不甚自然地別過臉去,輕輕咬唇不語。
果然是宴無好宴,我頭痛地按按發漲的腦袋瓜子。
底下這一雙雙厲害的眼睛都盯著我瞧呢,秦殤的那些嬪妃們偷偷拿眼覷我,三、兩個聚在一處竊竊私語著,待見我目光投來,又紛紛散去。
果然,與皇室宗親走得過近,招人妒來了。
可這也不是我想要的嘛,我無辜地扁扁嘴。算啦,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什麼都不必多想,先把肚子填飽再說吧。
這頓飯也不是好吃的。
每道菜上來都要叫一聲謝太后賞賜,我暈,煩不煩哪?
這御膳房真有毛病,上這麼多菜,哪吃得完?不吃就是浪費,少上兩道不就得了嘛!
我發誓,下回再也不和老太太一起吃飯了,拘束不說,吃得還不過癮!像這樣子細嚼慢嚥下去,管保要吃到明年!
膳後,太后再三要求我留在宮裡,在我鐵了心的堅持下,磨合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我終於跟著秦紹逃亡似的離開了皇宮。
一路上,我催著牛叔快些趕車,活像被鬼撅著似的,就怕秦殤心意一變,一道聖旨下來,傳我立刻入宮陪老太太閒話家常。
天色已是甚晚,繁星遍佈,銀白色的月光從屋簷上、樹葉間流瀉而下,淡淡地覆蓋著大地,四處一片寂然,只聞車輪軋著寬敞的永樂大街,骨碌碌向前行駛。
我側著身子,挑起一角簾幔,拿眼細細瞧著外面。
馬車一路行駛過冷冷清清的街道,卻見店舖早已打佯,唯有一、兩個小攤擺在路邊兒招攬著微薄的生意。
秦紹緩緩伸過手,輕輕握住了我的,「寒兒。」
我扭過臉來,默默望了他一眼。
「怎麼了?還在生我的氣嗎?氣我那天不該和二哥動手?」他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淡漠的抽回手,避過他的眸光,望向了車窗外頭。
「寒兒你怎麼了?一晚上都不曾理我。為何突然對我如此冷漠?」他再度歎了口氣,抬手握住我的細腕。
我抬起頭來,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秦紹,你那天去了哪裡?」
「那天?哪天?」
「就是在北嶽山我和你分頭找你二哥的那天!後來,你到底去了哪裡?」
「哦,你氣我那天不告而別呀。」他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忽而笑道,「那日,我突然接到七星樓急報,探得秦都郊外出現一批流寇,所以來不及同你說明,便與三哥一同趕往郊外平亂。原來你是氣這個!我並非有意捨你而去,只是突然有事,我不得不……」
「那這麼說,你一直都和成王在一起?」
「是啊,怎麼了?」
「那麼,我留給你的小字條,你是完全沒瞧見嘍?」我忍不住冷嗤一聲。
「小字條?什麼小字條?」
「那日跟你分開後沒多久,我便找到了皇上,只不過,他受了重傷,我根本搬不動他,可我又找不到你身在何處,於是只好留了張字條給你,希望你看到後能來找我。」
「對不起,我……」
「可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等到你,等來的卻是一群天道門的殺手。他們殺死了方大叔、方大嬸,意圖對皇上下手……」
「你在懷疑我?」他驀地扯過我的手,一把扼起了我的下巴,怒目而視,「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暗中勾結天道門,企圖刺殺皇上?」
「我沒這麼說。」我用力扭過臉,揮開他細長的手指,冷笑道,「你們秦家的事兒,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壓根兒不想管!我只是覺得,你忽然之間,離我好遙遠好遙遠,我看不透你,看不透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我不曉得你心底是怎麼想的,我其實一點兒都不瞭解你,秦紹……」
我與他一同低下了頭,沉默了許久,各自想著心事。靜默,悄悄地佔有了狹小的馬車,漸漸形成了使人窒息的死寂。
隔了好久,他才扯出一抹苦澀的笑,低沉暗啞地說道,「原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一個唯利是圖,落井下石的小人麼,我明白了。」
他那略顯悲涼的聲音,徐徐地迴盪在馬車內,彷彿千斤墜似的壓上了我的心頭,沉甸甸的,壓得我好不舒緩。
我看著他慢慢地合上眼,把臉偏向一邊兒,心裡頭沒來由被刺痛了一下。
莫非,我錯怪他了?
也對啊,就一張破紙條,能說明什麼呢?那天我也親眼目睹了那些流寇餘孽是多麼凶狠血腥的,秦紹帶兵趕去鎮壓他們也在情在理。更何況,我那張易可貼貼在樹幹上,難保沒被風吹走,或是恰好被天道門的嘍嘍看到,所以才會率眾來犯。
是了,我為什麼這麼草率地認定是秦紹干的呢?根本說不通嘛!
我輕咳一聲,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緊緊抿著唇,一語不發地扭頭瞧著窗外。
完了,真生氣了!
我暗暗吐吐舌頭,朝他身邊靠了靠,假意咳嗽一聲,慢慢伸出小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角,才討好地叫了聲「子初」,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我一頭倒在他的肩上,抬手摸摸撞疼的額頭,正想與他說話,不料,他睬也不睬我,逕自拂開了我的手,一躍下車,把我獨自拋在了車裡,頭也未回便朝府裡走去。
什麼嘛!我氣呼呼地揉著額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揮揮小拳頭,「真是個小氣男人!一點風度都沒有!稍微讓讓我會死啊?」
「公主請下車。」
公主?呃是了,剛被封為啥永寧公主了,真有些不習慣,時不時就忘記這公主頭銜了。
我踩著軟墊步下車,忙忙地推開一旁伸來攙扶我的雙手,訕訕笑道,「我還沒七老八十走不動路,我自己走!」
回到西廂房後,采兒替我點上一盞流蘇燈,除去我一頭的飾物,幫我把長髮披散下來,梳理柔順,起身向我行了個禮,慢慢退了出去。
我揉揉眼睛坐到床上,摸摸戴在腕上的鐲子,一頭倒到了床上。
今天去了宮裡,也沒機會把那些東西還給他們,哎,到如今,皇上那塊九紋龍玉珮還在我身上呢,下回一定要記得把這些東西全部還給他們。
我掏出繡囊,取出秦紹那顆翡翠玉佛墜,仰躺在床上,瞇眼瞧著內裡流動的十八羅漢像。
瞧了許久,我微微一握拳,將那玉墜子捏在手心,倏然坐起,一口氣吹滅了燈罩內的蠟燭,猶豫著打開了房門,慢吞吞地走到秦紹門口,探頭探腦地望著他黑漆漆的屋內。
他睡了嗎?
是不是還在惱我呢?
我也只是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嘛,就算說錯了,也不要同我這麼計較吧,小氣男人!
哼!我嘟嘟嘴,衝著他緊閉的房門扮了個鬼臉。
本來想把東西還給你的,哼,誰讓你叫我吃閉門羹,我現在不高興還給你啦,你就等著吧,等我哪天高興了再說!
小氣!哼,你就自個兒生氣去,我回房睡覺!
我氣呼呼地甩甩胳膊,回頭卻往人身上一撞,驚叫著手一鬆,手心裡的玉墜子便滾入了黑暗中。
「秦紹,你搞什麼啊?三更半夜一聲不響地站在人家身後,你想嚇死我啊?」我氣沖沖地提起拳頭,砸向面前的男人。
他一手握住我的小拳頭,將我輕輕一拉,我便順勢踏前了一步,貼上了他的身子,叫他完完全全地摟在了懷裡。
「寒兒——」他抵著我的額角,壓抑著低喊。
「子初。」我的心莫名顫了顫,掙扎著推拒道,「都怪你,傳家寶掉了啦,你快放開我,讓我找去。」
「那個不急,你別動,讓我靜靜地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那道低沉悅耳的聲音,似有蠱惑人心之用,誘得我心搖意亂,小臉兒倏地漲為通紅。
「子初。」
「嗯。」他垂下頭,凝眸望了我一眼。
「剛才,對不起……我……」
他低眉看著我,一手勾起我的下巴,俯身封住我玫瑰色的唇瓣,將我那句未完的話兒一氣吞入口中。
許久,他才輕輕將我放開,抬指細撫我光滑的臉蛋,幽幽地開口道,「寒兒,你看這個。」
「什麼?」我恍惚抬起頭,接過他遞來的一封暗黃封貼,慢慢打開,就著月光快速瀏覽了一遍。
「你剛才就是回書房找這個?」這是一封七星樓的急報,上面清晰記載著某年某月某日,秦都郊外出現流寇作亂,特呈康王過目,以期定奪等字樣。
「嗯。」
「我都說了對不起了嘛。」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對我有所誤會。」他把我拉到身邊,緩緩環住我的身子,貼上我的發端,「寒兒,我離你遙遠嗎?真的遙遠嗎?你可知,我是在多麼努力地靠近你,只是你一直對我存有一份戒心,始終不肯把你的心交給我。」
「子初。」我抬起眼,與他對視片刻。
驀地,我們身旁的桂樹下,閃起了幾道五色光芒,點亮了黑漆漆的夜空,絢爛得照耀著我們的臉龐。
「哇,好美哦!」我轉過頭望過去,原來發出那美麗光芒的竟是秦紹的傳家寶玉墜子。
「這顆五色佛墜,是先父所贈,只要一沾上土,再遇月光,便會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輝,你喜歡嗎?」
「嗯。」我用力的點了點頭,跑跑跳跳地衝上前,彎腰拾起那顆佛墜子,捏在手裡玩得愛不釋手。
「送給你。」
「送給我?」我仰起臉瞧向他,「你不是說是你父皇……」
他不語,取下我脖子上的黑橡皮圈,把那佛墜子一併串了進去,再重新套到我頸上,不經意地笑道,「這佛珠與此墜子到是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很是匹配。」
「嗯,是思思送給我的,我很喜歡。」我笑著點了點頭,「你把先皇的遺物送給我,要不要緊呢?」
「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他淡淡一笑,摟著我向西廂房走去。
「不早了,你休息吧。」他將我送至門口,輕輕捏了下我的小手,慢慢鬆脫。
「嗯。」我微微傾首,低著頭緩緩轉過身去,慢吞吞地步上幾級台階,提足跨入廂房。
「明兒見。」他負著手,翩然身姿佇立在門外,徐徐迎上我的目光,衝我微微點了個頭。
「嗯,明兒見。」我凝視著那抹帶笑的俊顏,慢慢地把門掩上,轉身靠上了門背,長長地舒了口氣。
*********分割線**********
這一晚上,我又不幸失眠了,想著子初的溫柔,想著他的好,翻來覆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強迫著自個兒迷迷糊糊地睡去,卻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細碎的、嗚嗚咽咽的哭聲。
哭什麼哭?本姑娘小日子過得如此美好,有啥好哭的?
我翻個身,把頭蒙進被褥內,繼續鼾睡。
不料那該死的哭聲擾人的很,非但未見停歇,且愈哭愈凶。
我猛地睜開眼,堪堪對上一張死白的臉。
赫!好一個冤鬼,扮得還真挺像的。
瞧瞧她,不嫌麻煩地在臉上塗了十幾層厚厚的白粉,又用雞血塗在口角,讓其順著沿淌,再將一頭長直烏髮覆蓋在面孔上,配上那雙只見眼白的眸子陰森森地瞧著我。
唔,果然有點駭人的驚悚效果。
可惜她想嚇得人是我,若是換了旁人,說不定真被她給嚇暈過去了。
不知是不是小菜那票奴才,見我小日子過的太美,得空來唬唬我?
我笑嘻嘻地翻身坐起,朝那只「鬼」招招手,「來,你的妝化的不好,過來我替你補補妝,你再去對面嚇嚇王爺,他老人家定會很樂意的,來,開個小玩笑無傷大雅,玩的過火就不行了,呆會兒記得別太用力嚇唬王爺,搞不好真嚇到他,他一怒之下,就把你推出去斬了。他很小氣的,要記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