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落姑娘進內堂為瘋漢醫治這段期間,我被人安排呆坐在客廳內。李隱也跟著緊張兮兮地進去了。
我坐了約莫半個小時,百無聊賴地翹起一隻小腳,一手支住下巴,手指在那張黑檀木香案上有節奏地敲打著。差不多又無聊了十幾分鐘,我甚是瞌睡,隨著那顆大頭沉沉的垂落,身子便向前一傾,我險險從凳子上滑下地去。
如此一驚,我驀然醒轉過來,抬眼一看,那立在我身側的馨如正掩嘴偷偷笑我。
於是,我急急忙忙正襟危坐,作勢整了整衣領,抹了把堪堪滴到唇邊的口水。
「五弟,幸虧你趕來了,不然的話,大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大嫂你就別跟我這麼客氣了。」李隱跟在那矮腳婦人身後,慢慢從內堂轉出。
「沈姑娘,大恩不言謝,承蒙你多次搭救……」
「夫人,您言重了。」白衣女子莞爾一笑,抬手攙住矮腳婦人,「只是舉手之勞,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反正沈姑娘最近閒的很,大嫂你有什麼事,儘管差遣她去做。」李隱笑呵呵地接口道。
「啊你!」沈碧落伸出一根纖長玉指在李隱面前晃了晃。
「怎麼?願賭就要服輸,你輸給我,也不是很沒面子啊?」
「哼!」
李隱朗朗大笑,闊步走到我面前,「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我新結識的朋友雲若寒雲姑娘。」
矮腳婦人與白衣女子皆望向我,面帶微笑略略點了個頭。
「若寒,這位是我大嫂,這位就是聞名天下的神醫沈碧落,沈姑娘。」
「我們見過了。」我點點頭。
「哦?你們見過?」
「嗯,前些天在觀月崖見過沈姑娘。」我開心的點點頭。
「原來是你。」沈碧落恍然大悟。
「嗯,沈姑娘是住在觀月崖底的嗎?」
「不錯,觀月崖崖底地勢險惡,尋常人難以覓得這一居所,碧落一向閒散慣了,不喜陌生人打擾,所以特地搬到崖底居住。」李隱點了點頭。
「那就怪不得了。」我吐吐舌頭,「我那天起初還當她瘋了,原來沈姑娘就是我在武俠小說裡看到的那種身懷絕技的高人哩,區區幾百尺的懸崖峭壁當然難不倒她啦。不過話說回來,當日,趙國公在那崖上喊了老半天,求你醫治她,到頭來,你愣是沒理他。哪,你~~別怪我多嘴啊,俗話說的好,醫者父母心。為醫者,首先得有仁愛之心,即便是像趙國公那種大奸大惡之人,出於醫道,你也沒理由拒看是不?」
「話不能這麼說。」李隱沉下俊臉反駁道,「趙公作惡多端,我們本來就想盡辦法要將他送究法辦,卻一直都束手無策,如今連老天都幫我們,讓他患上不治之症,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現在連老天都要收拾他,那就是天意如此了,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救此等奸賊?」
「哈。」我晃著指頭直搖頭,「這就是你的狹隘之處了。」
「狹隘?」
「嗯?」我點了點頭,負著手在他們面前踱了一圈,「目光呢,要放長遠一點,別只顧看眼前!你們也不動動腦子?想想沈姑娘拒醫的後果吧。其一,有可能被那個變態趙老頭子全國通緝追殺!是,你沈姑娘確實武藝高超,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難保哪一天不被人逮住,放油鍋裡炸去。就算逮不住,以後得過那種動盪離亂的生活,你樂意嗎?」
「其二,老頭子死了以後,他的家財權勢過繼給誰?人家又不是沒兒子!哪哪哪,那個什麼什麼趙允峰,你剛剛也看到了!才封了個什麼狗屁將軍,就如此耀武揚威,對百姓作威作福的,你以為,他能比那個趙老頭子好到哪裡去?所以說你們目光短淺哪。」
我坐了下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潤潤嗓子。
「那照你的意思?是要為趙國公診治?」李隱不確定地問我。
「當然沒那麼簡單啦。」我跳了起來,踱到沈碧落面前,伸指點點她的肩膀,「你不是神醫嘛,那什麼叫神醫啊?就是你會治的病人家不會治,你會下的藥人家不會,你懂的醫理一定比人家懂的多,是吧?那你可以適當的在他的藥裡搞點花樣嘛,既可以治好他,又可以變相的讓他得上另一種不知名的病,以後不得不依賴你沈神醫研製的藥物。他如果想活命的話,就不敢拿你開刀,這樣豈不是更好?」
「那豈非是要碧落下藥控制國公?」李隱旋即睜大眼。
「什麼控制,說那麼難聽,人家是為沈姑娘著想。你啊,動動腦子,你要搞搞清楚,如果沈姑娘一味拒絕,那肯定會惹毛老頭子的,硬拚的話,你們一定是毫無勝算了。那既然硬拚不行,就得繞彎子嘛。做人呢,是要靠點謀略的,直著走不行,可以拐彎兒嘛。何況,沈姑娘在為老頭診治前還可以提條件,是不是?如果趙國公應允的話,沈姑娘大可以向他提三個有利於百姓的條件,如此一來,不是更皆大歡喜?哪,意見呢,我已經給你們了,照不照做呢,你們自己去想吧,我走了。」
「喂你上哪兒?」李隱一手拽住我的衣袖。
「我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嘍。」
「我是說,你正在被皇上通緝,你以為你可以上哪?」
「對哦。」我笑了笑,轉過身,「好像是你被皇上通緝吧,我只是受害人。」
李隱橫了我一眼,「這幾日,你就先安心住在這裡吧,等你找到落腳的地方再搬亦不遲。」
「這裡?」
「是啊,雲姑娘,你是五弟的朋友,便是我們的朋友,你若不介意的話,住多久都沒關係。」矮腳婦人笑道。
「那怎麼好意思?」
「你就別跟我們客氣了,這宅子一直空蕩蕩的,沒點兒人氣,我還巴不得你留下,多陪陪我呢。」婦人拍拍我的手,「只是,不怕姑娘笑話,府裡上上下下就只有十來個上了年紀的老家僕,恐怕招呼不周,怠慢了姑娘。」
「大嫂,雲姑娘有貼身丫鬟服侍,你就別操這個心了。」
「啊呵呵,是啊,我自理能力很好的,放心放心。」我笑著望了李隱一眼。
「那你就安心住在這裡吧。」他衝我微微頷首,「大嫂,我還有些事要辦,先行告辭了。」
「你要走?」
他轉頭望了我一眼,揚眉笑道,「怎麼?捨不得我?」
「去,臭美。」我翻翻白眼,咕咕噥噥道,「辦事!辦的還不知是什麼事呢?去仙雲樓吧……」
「你放心,去仙雲樓也得帶上你啊。」他笑睇我一眼,我抿抿唇,笑著撇過頭。
李隱遂向婦人行禮,與沈姑娘辭別,匆匆而去。
「夫人,我也得走了。這瓶藥,你收好,每日晚膳後讓老爺服用即可。」
「沈姑娘,多謝。」婦人頓首接過她手裡的白玉瓷瓶,感激地衝她笑了笑。
送走沈碧落後,婦人便命人將我和馨如送至南院安置。
攪和了大半天,我覺得有些累了,當即啥也不高興做,飯也不想去吃了,乾脆爬到床上會周公。隔沒多久,聽得廂房門輕響,馨如在我耳畔低低的叫了兩聲「小姐」。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輕應了兩聲,便又沉沉入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覺頭昏沉沉的,全身軟綿綿毫無氣力。
恍恍惚惚間,我似乎被人推搡著走入一片被綠蔭覆蓋之地。
我順著一條寬敞的馬路渾渾噩噩地向前走去,無意識地張眼瞧了瞧四方,赫然發現身陷一片墓地之中。
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不是香港的公墓嗎?奇怪?我什麼時候回香港了?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純白的中衣。
難道說,我穿著古裝又莫名其妙的回香港了?
一陣激動漲滿我的心胸,我不由加快腳步向前走去,繞過一小叢樹木,突然見到一排熟悉的黑衣人。
「爹地?」我激動地衝上前,在一名蓄著短黑鬚的中年男子身前繞來繞去,「爹地,若寒呀,爹地,若寒回來了。」
爹地似乎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目光始終沒定到我的臉上,一雙陰婺的眸子只定定地落在前方的墓碑上,深沉不語。
怎麼爹地的表情這麼奇怪?好陰沉好晦暗哦,出什麼事了?我詫異地轉回頭,雙眼忽地一亮,興奮地跳到一名黑衣長髮,俊美無雙的男子面前,「克瑞斯,克瑞斯!你怎麼也在這裡?」
克瑞斯抱著一個哭到快斷氣的小姑娘,低聲撫慰著,似乎也沒瞧見我。
那小姑娘哭得好不淒慘,整張小臉全都皺在了一處,哭著哭著便往克瑞斯懷裡鑽去。
哇,要不要哭這麼可憐呀?
來,姐姐抱抱,小姑娘叫寶寶是吧?長得還滿可愛的,怪不得克瑞斯把她當個寶似的,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
姐姐抱抱!!看這裡!姐姐抱——
搞啥呀?給點反應好不好?都喊了多少遍姐姐抱抱啦?太不給我面子了,奶奶的小丫頭,居然不理我?
這些人一個個都太過分了!我這麼一個大活人蹦在他們面前,居然連瞄都不瞄我一眼,眼睛全部都長天上去啦?
看他們一張張苦巴巴的臉,哈,不知在拜祭誰哦,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哈哈,讓我轉身瞧瞧看。
我作勢推開克瑞斯,卻驚見自己透明的手掌穿過了他的肩膀。我愣了一下,不死心的再試一次,果然根本未能觸摸到他。
我瞪大眼,瞧了瞧我的手心。
不是他們不理我,是根本沒瞧見我!天!我變透明了。
我難道是在做夢麼?
我輕飄飄地穿過人群,抬眼向那白玉墓碑看去。
這一望,便如遭五雷轟頂!我驀地呆住了。
愛女思思之墓!
我望著眼前的這六個大字,腦袋呈現出一片空白。
倏地,似乎陷入了黑暗之中,感覺胸口憋悶的慌,身形晃了兩晃,「咚」地倒地,完全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