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蘅轉身背對他,冷聲說:「若陛下不准便算了。」
昭南再次變作陛下,李昭南坐起身,望著她孤涼的背影,她起身下床,走向月光深處,李昭南叫住她:「准了!不過……」
他走上幾步,冷冷咬住每一個字:「他的命,我是要定了!即使是你,也改變不了!」
芷蘅頓住腳步,身子亦不免一震。
心裡,彷彿有什麼正漸漸遠去,她深吸口氣,微微閉上雙眼,夜氣濃重,凝澀窒息,那正遠去的……是那些再也不能流連的曾經……
她沒有說話,逕直而去。
她知道,她不該心有雜念,可是對於六哥,便說不再有當年的朦朧情愫,可要她眼睜睜的看著他死,而不聞不問,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芷蘅終究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去見六哥?要不要去天牢,再次面對那些從不是親人的親人?
秋深,晚菊開了滿園。
芷蘅立在窗閣邊,望雲天渺渺,那些沉浮的往事,總是如空中綿厚的雲輾轉在心頭。
侍女進門小心道:「皇后娘娘,楊芷蒽求見。」
楊芷蒽?
芷蘅心中一跳,一張純真幼嫩的臉便浮現眼前。
十三妹楊芷蒽,從小,雖亦不與自己親近,但卻並未曾刻意尋釁於她,她一派天真爛漫,心無城府,可卻因為自己,而被嫁給了趙昱卓,那年,她年僅十三歲。
「請吧。」芷蘅淡聲說。
不久,殿外徐徐走進一名女子,嬌小的身軀,如從前般清美無塵的面容,水藍色細綢裙衫,繡水仙負水,她微微低身,哀傷的神色,卻禮數不失。
「參見皇后娘娘。」楊芷蒽從來不似別人般對自己蔑視不屑,而今這樣低身在自己面前,到顯得由衷。
芷蘅道:「妹妹不必多禮了。」
楊芷蒽起身,再望眼前的女子,今日的她,不比那日大殿之上,華美高貴、艷麗逼人。
今日的皇后,只是一身清淡的月白色長裙,裙裳之上綴著幾顆明燦珍珠,髮髻只用一支挽花細絲簪綰起,再也沒有其他。
清艷的樣子,彷彿才是記憶中的那個姐姐。
芷蘅看著她,道:「不知妹妹何以求見於我?」
楊芷蒽見她面色平淡,喜怒不形,心中有些微不安,她猶豫片刻,終還是跪下身子,容色哀傷的看著芷蘅。
淚水簌簌落下來,許久,方哽咽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看在你我往日並無恩怨,讓我見一見母妃。」
芷蘅一驚,看著楊芷蒽哭聲連連,雖已嫁作人婦,卻依然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這樣的巨變,她雖保得性命,卻怎能心中平靜?
她望著她,楊芷蒽不比楊芷菡,她向來柔弱得惹人憐惜,她的母親洛淑妃雖不善,可楊芷蒽卻亦不是那般嬌縱的女子。
想想,趙昱卓娶她為妻,應是幸福的。
見芷蘅凝眉不語,楊芷蒽淚水更如泉湧,她抽泣不止,哀求說:「皇后娘娘,芷蒽知道,您受了太多苦,芷蒽那時年紀小,雖什麼也不明白,可後來,我嫁與昱卓為妻,昱卓對皇后卻始終不能忘情,我很傷心,便與昱卓常常說起皇后,經昱卓說了,我才發覺,原來從前皇后您過得那樣苦,我瞭解皇后心裡的恨,並不求皇后能寬恕誰,只希望……只希望可以在母妃臨死前,見母妃一面,請皇后姐姐成全。」
皇后姐姐?
芷蘅回神,溫然笑了:「你來得倒是正好,我正要去。」
楊芷蒽聽了,面露喜色:「真的嗎?」
芷蘅點頭:「你隨著來便是了。」
對於楊芷蒽,她並無絲毫的怨,這樣一個純真的女子,已是不常見了,自己曾經便如她一般,可是如今的自己,卻也有了許多心思,看著她,她有不曾有過的感覺。
楊芷蒽連聲道謝,眼角還掛著淚光:「多謝皇后姐姐。」
「皇后姐姐?」芷蘅微微一笑,「倒是稀奇的稱呼!」
芷蒽一怔,芷蘅已笑著向內殿而去:「你稍作等候,我換了衣裳便去。」
芷蒽點頭,在外殿等著,不久芷蘅便換了一身華美的皇后宮裝走出殿來,她走在前面,芷蒽連忙跟在她身後。
才踏出殿門,芷蘅便見一女子垂首立在殿門外,一身素潔長衣,她微微抬眼間,掩不住面容的姣好。
那雙含水杏眸,明亮有光,面生得很。
見芷蘅望著她,那女子忙低身說:「參見皇后娘娘。」
她聲音悅耳,芷蒽連忙上前道:「皇后,她是……是我的侍女雪娜。」
芷蘅點頭,心裡倒是暗讚,丞相府的侍女都是這般標緻的嗎?
她並不以為意,轉身去了。
楊芷蒽與雪娜還有其他宮女與侍衛跟在身後,芷蘅令人取了些像樣的飯食帶去,李昭南既然准許他探監,想必已與天牢守軍招呼過了,只是自己耽擱了一日,未能下定決心,楊芷蒽的出現倒是令她邁出了這一步。
六哥,我救不了你,也不能救你,那麼……便讓我見你最後一面吧……
………………
皇宮天牢重地,因此時關押著北冥皇室,守衛便特別森嚴,陰暗潮濕的牢房內,泛著濃重的霉味兒。
所有北冥皇室,皆被關在此處,一片死氣沉沉,寒冷壓抑。
牢門作響,亦驚不起任何一絲人聲。
一日三餐,各位北冥皇族與普通牢犯吃的無異,可於他們來講卻無法下嚥。
直到,暗無天日的牢房被燃起幽幽火光,隨著火光而來的,是撲鼻的飯菜香味兒,這香味兒終令飢腸轆轆的皇親國戚們抬眼望過去。
有蠢蠢欲動的小騷動,然而,當他們看清眼前來人,卻又不免面色一寒。
鳳冠流光、雲髻高聳,妃紅色金絲芙蓉裳,煙霧白縐紗霞披,裙擺連長,繡鸞鳳高翔,女子一臉端重,玫瑰色凝脂塗得雙頰微染,恰到好處的張揚著她的美貌與高貴。
是如今大沅的皇后——九公主楊芷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