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南憤憤回到宮,三年,他已闊別了棲霞殿三年!
七月,葵傾赤,玉簪搔頭,大片木槿飛落如皚皚雪飛。
明明微溫的午後陽光,稀疏灑在粉白色簇簇跌落的花瓣上,便如結了霜般,棲霞殿內,怎麼都是一副蕭索的景象。
李昭南解下披袍,戰甲未去,便迎上一名侍女,這女子杏眼含波,流光盈盈,嬌柔萬端,她纖指正欲為李昭南解下戰衣,李昭南卻道:「雲兒呢?叫雲兒來伺候!」
三年來,李昭南始終宿在棲霞殿,由侍女雲兒隨身侍候。
那婢女卻是一怔,隨而輕輕咬唇不語。
李昭南眉一凝,厲聲道:「雲兒呢?快說!」
龍威赫赫,那婢女嚇得跪倒在地,顫顫說:「回……回陛下……雲兒姑娘,她……她……」
「快說!」李昭南一腳踢在吞吞吐吐的婢女身上,婢女終於開口說,「雲兒姑娘,因……因失血過多,正……正在……在明苑歇著,還……不可下床走動……」
失血過多?!
李昭南震驚的望著戰戰兢兢的婢女,不可置信:「怎麼回事?誰……竟敢如此大膽……」
那婢女弱聲道:「這……陛下……」
她怯生生的不敢再言,如此這樣的樣貌,李昭南又怎還需問?
這皇宮上下,敢動棲霞殿一草一木的,除了如今權傾朝野的孫家女子皇后孫如妍,還能是誰!
他憤然轉身而去,雙拳緊握!
孫如妍,佑寧的帳,朕記得,芷蘅的帳,朕不會忘!
如今,芷蘅唯一留下的雲兒,若再有個三長兩短,你休想有好過的日子!
即使,朕尚且離不開孫守波的支持,可是,一味隱忍,亦絕不是朕的性子!
棲霞殿明苑,清素簡介的屋舍,乃婢女所居,平日少有人來,李昭南踏入明苑,其餘婢女見了,忙是紛紛拜倒,各自緊張不堪,李昭南並未做表示,而是徑直走向雲兒的房間,推門而入。
躺在床上的女子一驚,抬首,蒼白的臉露出驚訝的神色,隨而一絲暈紅染上臉頰,連忙欲要下床:「陛下……」
李昭南揮手道:「不必施禮。」
雲兒乍見李昭南,兩行清淚陡然滑落,三年了,她終於熬過了這三年,重新看到了希望一般。
她咬唇,李昭南走到床沿邊,望著蒼白、憔悴、瘦弱的女子,一身素淨青衣,長髮披散,柔弱的望著他,竟不能言。
「是皇后,對不對?」李昭南龍眸暗淡,望著雲兒素衣上清晰可見的血色痕跡。
雲兒咬唇點頭,深深吸一口氣:「還好陛下回來了……」
她委屈萬端,李昭南揚首向外吩咐:「來人,傳御醫!」
驚慌走進一名婢女,見了李昭南,戰兢的吞吐道:「是……陛下……」
那婢女才要出門,李昭南又喝住她:「叫人進來,為雲兒收拾東西,雲兒從今日起搬到棲霞殿偏殿居住,而你們……亦要尊稱雲兒一聲姑娘,明白嗎?」
沉冷的聲音,令那婢女一驚,她看看雲兒,雲兒亦驚訝的望著李昭南,李昭南冷峻臉容似冰凍的雪山,不見有消融的雪,只見冷冷的冰。
自從,這棲霞殿的女主走了,他便一直是這樣的神情,不曾再有過半點溫暖,可今日,雖他仍舊面色無溫,但一句話卻令人心中震動。
「陛下……」雲兒盈盈淚落,卻不能言。
那婢女亦連忙反應過來,垂首道一聲:「雲兒姑娘。」
李昭南瞥她一眼,那婢女連忙出去交待,雲兒淚流不止,蒼白的樣子,形容楚楚。
李昭南起身,戰甲雪亮,七月流火,木槿香落,惹誰憐見?
他望著窗外翩翩跌落的花瓣如雪,堆積在心的角落,芷蘅,我還能為你做什麼?為什麼……三年了,我仍然感覺,你不曾離開過這個世間、我的心間……
幽幽歎息,他轉而離開明苑,雲兒卻怔怔望著帝王孤寂落寞的背影,淚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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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山色,空濛浩渺。
一脈雲山相連,脈脈蓼花紅遍山野,了無心事的飛散,撲入人眼簾,如霞、如血……
芷蘅白衣勝雪,立在一片血紅蓼花中,蕭瑟的簫音,三年來不曾改變的一曲悲歌,聞者皆慟心腸。
「如今,你仍不想見他嗎?」身後的男子聲音平緩,卻驚了這悲傷的簫聲,芷蘅放下手中碧簫,緩緩回首,「棲霞殿的楊妃已經死了。」
「可你從不曾放下過,不是嗎?」身後的男子,青袍飛揚,風來,瀟灑如飛,正是這一山之主,唐世言。
「那又如何?他的人生中,本便不該有我。」芷蘅淡漠的望著纖纖細雲,流過眼底,靜靜的、緩緩的……
「三年前,我早該死去,有一段時間,我亦想要真的死去,只是我心中……還有一事不明,我不能死!」芷蘅的目光中,掠過幾分不易見的恨意,隨即又是一波淡然,「唐大哥,我活著,只是想問一句為什麼!」
唐世言不解,望著她,蓼花飛亂了芷蘅絕色容顏,她幽幽回眸,定然說:「唐大哥,我生來便是個錯,若是沒有這個錯,我便絕不會遇著他,亦不會有今日的痛苦。」
她目光淡淡,容色平和,並看不出有深濃的恨和疑問重重,可唐世言卻知道,這三年,她熬過了,卻也幾乎斷送了半條性命。
於是,他笑著轉開話題,跨上寶馬:「來,今日晴好,若只是這樣對天興歎,不是負了這大好景致?」
芷蘅一驚,今日,她本隻身散步至此,只是隨後唐世言策馬而來,她望著高馬上的唐世言,陽光下,唐世言清朗的目光更有一層奇異光彩,他看著自己,暖暖的神情,並不似李昭南沉冷堅硬,有時,他們很像,果決而斷然,可唐世言顯然更多變,他時而冷靜、時而調笑、時而沉默。
芷蘅猶豫之間,卻感到手臂一緊,山風捲落蓼花無數,紛紛跌落雪白的裙裳上,芷蘅定下心神,已然落座在唐世言臂彎中,唐世言胸臆間的起伏,令她臉頰微熱,她低聲說:「唐大哥,只怕叫人看著了……」
「那又怎樣?這山裡,要麼是沒見過你的,只會道你是我唐世言金屋藏嬌的女人,而見過你的似蘇占,乃我心腹,即使是當今陛下將刀架在他脖頸上,他也不會說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