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羅永每日為芷蘅診病,芷蘅身子漸漸好轉,只是她對於李昭南依然避而不見。
李昭南不欲勉強,不過徘徊在外殿,看著芷蘅慢慢好轉。
偶爾夜深,內殿的她,淚濕裙裳,外殿的他,默然歎息。
芷蘅終究忘不了佑寧的死,每一夜,他看著她過得無比艱難。
常常,囈語聲聲,驚醒後,便是淚水漣漣。
一定,又夢見了佑寧,一定……在夢裡痛恨了自己千百回。
喝羅永的藥已有五日,芷蘅漸漸覺著虛弱的身子,有了些力氣,這一日,推開窗子,窗外,已不見了風雪摧折的寒梅斷枝,有的,是一月微寒的氣息。
襲入衣襟,仍瑟縮不堪。
芷蘅緩緩關上窗,她分明禁不住這樣的寒。
雲兒與羅永、紫櫻端了藥來,芷蘅凝眉飲下,雲兒捧著一碗湯盅,說道:「公主,這是奕王吩咐的,給您補身。」
芷蘅微微蹙眉,清白容顏漠然而冷:「不用了。」
「可是公主……」雲兒想要開口勸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羅永看看雲兒,接過她手中的湯盅:「雲兒姑娘,給我看下。」
雲兒遞過湯盅,鮮湯醇美,濃郁厚重。
羅永望著那湯,微微凝眉,隨即,以湯匙輕輕舀起幾片蘑菇。
他望著,頓時大驚失色:「這……」
紫櫻見狀,亦湊過身來,秀美容顏亦驚住了:「哥,這是……褶黑菇嗎?」
褶黑菇?芷蘅不解,但自羅永與紫櫻的目光裡,已猜到一二,那必是一種劇毒蘑菇。
她冷冷望著熱氣騰騰的湯盅,忽而笑意悲涼:「羅大哥,這分明有人要我死,是不是?」
羅永一怔,芷蘅目光流露著果不其然的涼意:「羅大哥,難道……你仍然認為我應該留在這座皇宮中嗎?」
她抬眼看他,但見羅永與紫櫻的神情俱是一變。
不錯,這湯盅,雖是打著李昭南的名義送來,可誰也不會相信,奕王會親手毒害如此深愛的女子!
後宮流血、胭脂如毒,這下可算是見識了!
羅永憤然起身,看著芷蘅黯然的淒美容顏,低聲道:「楊妃,上次說的事情,我羅某……應下了。」
芷蘅一驚,隨即凝緊雙眉:「當真?」
羅永堅然點頭,紫櫻卻震驚的望著二人,這二人,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可知道,這是怎樣一件艱難的事情?
若是一個錯失,便可能滿盤皆輸!
「大哥……」
紫櫻幽幽一聲,芷蘅卻自她的眼裡看到了猶豫,芷蘅淒然的望著紫櫻,淡聲說:「紫櫻妹妹,難道,果真要看我死在這座宮裡嗎?」
紫櫻怔忪,她不懂,為何人心要有這樣多的邪惡?
可是,事到如今,她亦明白,芷蘅之所以要走,恐早已是必須踏出的一步。
而這一步,許最艱難的一關,便是自己!
紫櫻哀傷垂首,芷蘅亦望向窗外一樹寒花,紛紛如雪的瑞香,早已怒放枝頭——
昭南,原諒我,亦是別無選擇的選擇!
我不能面對你,更不能面對自己,和未知的未來。
我累了,怕了,此時只想隱居山中,不再經受人世的惡鬥!
…………………………
一月,蘭蕙芬、瑞香烈。
新皇登基之日便在明晨。
經近半月診治,芷蘅的「病」在羅永的用藥下漸漸好轉,瑞香濃郁的白,直逼臘月薄雪。
夜色,婉轉低回。
芷蘅靜靜立在一樹瑞香下,瑞香馥郁的芬芳,沾染衣袖,彷彿是渾然天成的香料,濃了夜霧。
李昭南緩步走近,芷蘅低眼,望見石地上投下的身影,她微微笑了:「你來了?」
芷蘅異常的安靜,到令李昭南一驚,芷蘅回眸看他,微風拂起墨發如絲,白羽暗紋蓮花披,蕩漾如風。
李昭南眼前一陣恍惚,如此安靜優美的容顏,他似已許久不曾見過。
「芷蘅……」李昭南輕聲喚她。
芷蘅微笑點頭:「嗯……」
一聲方畢,便突地被李昭南牢牢抱進在懷裡。
面對自己,芷蘅已許久沒有這樣的安靜。
芷蘅目光幽幽,心內猝然疼痛。
這個懷抱,她已闊別許久,以後,也許……更久。
她任由他抱住,他的呼吸沉重耳際邊:「芷蘅,我要你做我的皇后,從此以後,我會要天下人都匍匐在你的腳下。」
錚錚的誓言,卻刻骨心酸。
芷蘅靠在他的胸膛前,此時此刻,絲毫不懷疑他的真摯與情意。
只是昭南,你可知道,你的這份深情,我已不堪承受。
這半月來,不斷入耳的是孫家的威逼與要挾,是這九重宮闕,遠勝沙場的刀槍相見。
她雖幽居棲霞殿,但她身子好轉的消息仍是不脛而走,從而引起軒然大波。
人人俱都知道,奕王定會立棲霞殿中的女子為後。
孫家立時如坐針氈,便有堂上,暗自威脅辭官而去的一番言論,如此一來,必將帶走文臣一邊不少勢力,武將亦有不齊心的,這樣,新朝怎能立基?
李昭南又是這樣一幅強悍性子,芷蘅微笑流淚道:「我不要做皇后。」
「不!你要做!」李昭南語聲篤定。
瑞香撲面而來,夜風裡,如雪、似絮……
芷蘅不做爭執,輕輕掙開他擁著自己的手,她望著他,一雙眸,如棲霞殿後一澤淺湖,靜得,令人心中荒涼。
李昭南撫上芷蘅瘦削的臉,深深望著:「明日,我即將登基為帝,再過半月,我便正式冊你為後。」
芷蘅望著他,他的目光與月色一脈皎然,她幽靜的笑了,沒有說話。
李昭南輕輕湊近她的唇,芷蘅卻扯身避開,李昭南一怔,片刻沉痛,難道,適才的溫馨,竟皆是虛假嗎?
見他恍惚,芷蘅只輕聲道:「我好累,想休息了。」
萬籟無聲。
夜色下,瑞香落了滿袖浮香。
李昭南緩緩放開她,多日以來,芷蘅肯如此面對他,已是很大的一個跨越。
他輕輕放開她的衣袖,苦笑道:「好,那我便先去了。」
若有似無的疏離,令李昭南眉宇微沉。
他轉身而去,芷蘅卻突地叫住他:「昭南……」
瑞香如雪。
李昭南頓步,這兩個字,已多久沒有了這樣的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