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薄的晨光,熄滅煙火細細。
大帳之內,煙氣已滅,唯余血腥與慘烈的鮮紅,劍刃寒光茫茫,長衣似血隨風。
芷蘅望著眼前的男人,他薄俊的唇角依舊帶著冷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漸漸虛浮、漸漸無所覓。
眼前忽的白茫一片,霧氣籠罩,煙熏淚眼,幾次夢裡,亦是這樣的場景,她步履維艱,四處尋找,卻不知歸路何在,歸宿何方……
忽然,一個身影自白霧中浮現,她急切的追上去,手指才觸及他的衣角,霧氣便倏忽散盡,那人影亦無所蹤跡——
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愛恨、執念與痛苦的糾結統統消失在一劍穿心的剎那……
被掏空的感覺,令芷蘅忽的感到一陣陣恐怖至心的孤寂。
從此,這個世上,將再也沒有這個令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可是為什麼,心,竟會忽然空空如也!
她手腕顫抖,淚如傾。
「奕王,看看誰來了?」帳外,突地傳來男子聲音。
芷蘅轉頭看去,只見一男子匆匆而來,面帶微笑,抬首剎那,目光卻立時震動萬分。
「奕王……」
是李民,眼見李昭南直直的站在帳中央,目光冷冷哀沉,望著眼前持劍的女子。
而這個女子,正是昨夜被他悉心呵護的女人,此時,卻手持長鋒,面色如霜,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李民立時拔出腰間長劍,直指芷蘅。
「李民!」李昭南聲音微啞, 「放下劍……」
「奕王,她……」
「放下!」李昭南一聲喝住他。
李民心有不甘,還劍入鞘,立時向外大喊:「傳御醫,快傳御醫。」
帳外,一個侍從跑入,見到如此情況,亦是大驚失色,連忙匆匆而去。
芷蘅惶然無措,握著劍柄的手不住顫抖:「你為什麼不躲開?為什麼不躲開?」
芷蘅幾乎失聲,她這一劍,多是為發洩心中怨憤,可她真真沒有想到李昭南會果然一動不動,任由她刺下來!
李昭南不語,李民卻目光揪痛,看著芷蘅:「為什麼?因為……愛,因為奕王他一直以來都很愛楊妃!」
愛?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這個字,被血色澆灌了,竟是徹骨寒意。
他說什麼?他說的……是李昭南嗎?
芷蘅怔怔望著焦急萬分的李民,不可置信!
「不,不……」芷蘅搖首,遍體生寒,「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此時,除了不可能,她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不可能?」李民用手摀住李昭南心口,撐穩他的身子,「楊妃,若非愛,奕王怎會親手殺死欺凌了您的李茂?怎會結盟北冥,令您榮耀家國?凌風傲,奕王最愛的寶馬,從不許女人靠近,卻不止一次將您親手抱上馬背!而直呼奕王名諱,還能安然的站在這裡,給他致命一劍的,也只有您!」
芷蘅怔忪,李民繼續道:「您可知昨夜是誰喂您吃藥?是誰為您擔憂焦慮?那個趙金豐,現在還赤()身裸()體的被綁在廣場上,沒有奕王命令不准鬆綁,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李民厲聲吼道,李昭南卻長吸一口氣:「別說了……為我拔劍!」
不!不!
芷蘅看著李昭南似若無其事的樣子,身子明明已經搖搖欲墜,卻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她那一劍雖力道不至於強勁,卻正中心臟!
不會的!不是的!
他說的,都不是真的!不是!
若他愛她,為何一夜風流,便杳無音訊?若他愛她,為何要冷落萍院,不聞不問?若果真是愛,又為何要字字詰問、滿心懷疑?若果真情真,又為何屢屢羞辱、冷如冰霜?
不!不!
芷蘅只覺週身冰冷,如在雪山峰頂。
此時,御醫姍姍來遲,望著帳內情狀,亦雙眉凝結,目光焦灼。
御醫匆匆取出一把小刀,將李昭南胸前衣襟割開。
李民在一旁不斷強調:「輕一點,小心一點……」
他顯然萬分緊張,御醫輕輕割開傷口周圍肌肉,李昭南一聲悶哼,汗珠涔涔落下,御醫顫聲道:「奕王,我要拔刀了,恐會十分疼痛。」
「無需多言,拔!」李昭南目光堅毅。
只聽「叱」的一聲,長劍血光,立時鮮血四濺,李昭南一聲低吼,胸前衣襟,已被血色染盡,汩汩湧動的血流,汪汪不止。
御醫一陣手忙腳亂,用力按壓住李昭南心口。
李昭南額上汗珠淋漓,粗重的喘息,他看著芷蘅,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容。
彷彿是一場噩夢!
芷蘅猶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馳騁沙場多年的奕王,竟如此輕易的倒在自己劍下。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與那雙冷而幽深的眸完全錯位。
芷蘅幾乎失去心智,緩緩後退,這一切都彷彿不是真的,那濃濃恨意,此時此刻卻變作綿綿尖細的針,扎入自己心中。
她霍然轉身,疾奔而去。
她需要冷靜,需要一個人冷靜的思考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掀簾而出,卻突地撞入一人胸懷。
她舉眸而望,眼前風沙拂面,芷蘅定睛看去,卻不禁大驚失色。
只見男子一身青衣,長身挺立,滿面風霜濃郁,亦是一臉驚詫的望著她……
是……唐世言!
「是你?」許久,唐世言才微笑開口,乍見芷蘅,他難掩目中的驚喜與詫然。
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她落入茫茫江海,明明眼睜睜看著她浴火焚衣。
他一連在興江邊找尋數日,未見芷蘅蹤跡,他曾不斷自責,不斷詰問自己。
可今日,絕色女子突地出現眼前。
依舊一身白衣素然,山風吹亂她綿長墨發,瘦弱的身子,彷彿一片淒美飄零的落花,隨風散落在這幽寂山谷中。
芷蘅望著他,淚眼如娑,蒼白如雪的臉容,目色驚惶。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彷彿心智全無,素衣飄揚風中,她終究錯身而去,向著山的另一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