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間溝壑深深,亦如心裡的溝壑深不能越。
「放開我,放開我,不要……不要……」芷蘅忽的大聲囈語,她的夢裡顯然正遭遇著不堪的境遇,李昭南握住她細白素指,她掌心冰涼,卻有冷冷細汗。
他忙將被襟為她蓋好,不露縫隙,卻仍止不住她身子連連顫抖。
「奕王,楊妃脈弦緊,關節發涼,乃產後虛寒之症,伴有產後風濕,加上身子未及調養,導致寒入心骨,憂心過甚、悲傷過度、驚嚇過度,數病齊發,由內而外,只恐怕……」
李昭南目光忽的一轉,瞪在御醫臉上。
那御醫身子立時一抖,李昭南殺人從不需要理由。
「但是臣……臣定竭盡全力,為楊妃診治……」顫抖的聲音,卻沒能令李昭南卸下眉心薄怒。
「治不好楊妃,你知道你的下場!」李昭南字字冰冷。
御醫連聲稱是:「是,是,臣知道。」
李昭南轉眼不看他,御醫匆匆行禮退下煎藥,身邊只剩下李民站在一邊。
「李昭南,我恨你,恨你……你還我孩子,把孩子還給我,孩子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芷蘅依舊囈語不斷,只是這一句,如一把寒刀劈來,正中李昭南心扉。
李昭南雙手一握,李民敏銳的察覺到他糾痛的神情。
「奕王,我知道,您是很在意楊妃的……」李民一語,令李昭南霍然抬首,李民頓了頓,望著李昭南沉沉雙眸,依舊繼續說,「李民從小跟在奕王身邊,奕王為人李民最是清楚,您只是有很多話不願說出來,若您果真對楊妃無情,怎麼會……」
「住口!」李昭南突地打斷他,聲色俱冷,「誰叫你淨說些無用的?出去!」
李昭南向來如此,冷酷決絕,即使對最忠誠的部下,也決不許他窺知自己半點心事。
李民是懂得的。
他小心退了出去,帳子裡只剩下芷蘅與李昭南二人。
李昭南看著她,修長粗糙的手指撫上她細緻容顏,她的眼角仍不斷滑下淚來,是怎樣的悲傷竟連夢境裡也如此慟人。
「來人!」
李民才出去不久,李昭南卻突地一聲吩咐,李民隨即迅速閃進帳子,「奕王……」
「將趙金豐給我帶進來!」李昭南突如其來的盛怒,令李民略一猶豫,李昭南憤然道:「怎麼?要我親自去請他來嗎?」
「不敢。」李民連忙去了。
不一會,三個人押著五花大綁的趙金豐來到大帳內。
李昭南不由分說,拎起趙金豐衣領,將他圓滾的身子拖著拖到芷蘅床前,狠狠一擲:「趙金豐,你幹的好事!你知道她是誰嗎?若楊妃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親手要了你的命!」
趙金豐顫抖的看著床上虛弱的美人,燭火搖曳,如雪容顏,即使病弱,亦如此絕色動人。
「還敢看?」李昭南突地回身,拔劍而至,寒光照影,劍鋒凌厲。
趙金豐霍然大驚,連滾帶爬的向後逃去:「奕王,奕王饒命,饒命啊,末將也曾為奕王出生入死,所謂不知者不罪,楊妃她混在營妓之中,又這樣絕色,我……我實在是……實在是……不知啊……」
「難道,她不會提起本王嗎?你卻不將本王放在眼裡,是與不是?」李昭南劍芒生寒,直指趙金豐咽喉。
趙金豐連連搖頭:「不,不,我……我……末將……末將……」
劍身一挺,趙金豐雙目圓睜,眼看著便要一劍穿喉,李昭南的手卻突地被緊緊按住:「奕王三思!」
是李民!
李昭南轉眸看向他:「你知道阻止我的下場!」
李民連忙跪下身去:「奕王,請容我一言。」
李昭南不語,只是看著李民,劍卻停在了趙金豐喉嚨間,暫且留他命在。
「奕王,如今情勢實在不容內耗再起,疫病流行已令軍心渙散,再臨陣殺將,恐造成人心恐慌,如今情勢,北秦軍隊蠢蠢欲動,齊豫先頭藉機挑釁,無不是要我軍沉不住氣,自亂陣腳,若奕王此時因小失大,豈不正中敵人下懷?李民斗膽,還望奕王您……三思而行!待趙將軍日後戴罪立功,豈不甚好?」李民句句懇切,字字真誠。
李昭南眉目微微和緩,但看著趙金豐的目光依舊陰森!
他緩緩放下劍,一腳踢在趙金豐肩上:「滾!將他將袍脫了,示眾三日,不許進半點水米,芷蘅受著苦,他也休想好過!」
李民連忙起身,示意將趙金豐將袍脫下。
趙金豐驚魂未定,只是看著李昭南高峨背影,良久無語。
失神的被眾人拖出帳子。
李昭南將劍丟在地上,看著床上病弱的女人,目光漸漸焦灼。
「火,好痛……好冷……」
芷蘅額上滲著豆大汗珠,淚水落在唇邊,她的聲音漸漸弱去,淚水卻更加洶湧,「母妃,為什麼……母妃,你討厭我,是不是……」
喃喃囈語,聲聲淒痛。
「不,好疼,好疼……」突地,芷蘅身子瑟縮,進而劇烈顫抖,她雙手抓緊被襟,素指泛白。
李昭南連忙坐在床邊,按住她抖動的身子。
「不,放過我,放過我……」芷蘅墨色柔髮凌亂臉頰,淚跡與汗水交織,全身似乎疼痛無比,用力扯著床單,咬唇翻滾在床榻上,雨打梨花,淒白如霜。
她突地扯開被襟,雙手用力抓住胸口,呼吸急促,喘息陣陣,李昭南蹙眉,連忙道:「快,藥還沒熬好嗎?李民,給我把那個庸醫抓來!快去!」
李昭南似乎漸漸喪失了方寸,芷蘅痛苦的樣子,令他躁動不安。
她的身子由冰涼變得滾燙,慘白面容漸漸燒紅。
「好疼,好疼啊……」
囈語仍然不止,聲聲斷續,李昭南望著她,焦急萬分:「哪裡疼?到底是哪裡?」
他突地將芷蘅抱起,牢牢禁錮在懷中。
墨發散落,長似軟綢。
顫抖的、滾燙的身體,亦柔軟無力、嬌弱萬端。
彷彿只是一根輕細的羽毛,弱不能禁,風一拂,便會杳無蹤跡。
她瘦得多了。
幾月不見,卻猶記得臨行前最後一次抱她,她的身子圓潤豐腴,玲瓏有致。
而此時,觸手之處,卻唯有秀骨嶙嶙。
她的臉,緊緊貼在李昭南身上,燙熱他的胸膛。
「李昭南……李昭南……」
芷蘅似乎安靜了許多,只是囈語聲聲,仍舊不絕。
她喚著他的名字,李昭南低眸看她,卻知道,她的心裡,已滿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