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白一瞇眼,眸光看見了關飛天垂放在大腿上的胳膊,沒意會到他言詞裡的含意,錯過了他的意有所指。
今天的他穿的是無袖汗衫,打著赤膊,左臂有一條很長的疤痕,疤痕很深,像蜈蚣,扭扭曲曲的,看起來是舊傷,不過看他剛才鋸木頭,動作利落,應該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這是上次留下來的傷疤?」她幾不可見的抽了一口氣,心口有點酸,眼睛也酸酸的。
他沒否認。
她搓著大拇指,只要碰到令她不安的事情,小小的習慣動作就會出現。「我欠你很大的人情,不,是恩情,我記得你的背也受傷了,現在呢?也留下疤痕嗎?」
躲雨的那天他洗了澡以後也裸著上半身,可她太害羞,除了用眼角餘光數過他真的有六塊腹肌之外,什麼都沒入她的眼。
她是豬頭。
「我現在不也活蹦亂跳的。」關飛天露出微笑,要她安心。
可是他的微笑沒有得到任何效果,只看見白雪白圓圓的眼眶紅了,她抖著唇,一下沒忍住,淚掉下來。「當時一定很痛。」
他呆住,怎麼說哭就哭,她明明不是那樣軟弱的女孩。
一年前他們一起在山裡遭遇那麼多突發事件,她也磕得渾身是傷,可是一滴眼淚也沒流,一點軟弱的樣子都沒有,現在流淚,卻是為了他。
關飛天臉色沉了下來,任何事情都難不倒他,唯獨安慰女孩子這一項他承認自己不行。
「喂。」
揉揉揉……再揉,這下變成紅兔子了。
「如果只是為了這條疤,我身上有更多比這更嚴重的,你……別哭了……」他努力思索措詞,想找面紙給她,可是掏來找去,什麼也沒有。
他看向自己有點髒的汗衫。
「你不會想用這個擦眼淚吧?對了,我剛有聞到什麼東西的香味,我早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你帶吃的來嗎?」
白雪白被他逗得破涕為笑,用手背擦著滿是淚痕的臉,發現自己好像太激動了,看他一臉為難,她低下頭說:「對不起。」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有好幾次她注意到對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他很自然的就會避開,然後改變話題。
在他看似不善言詞的外表下,內裡也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需要被發掘的體貼呢。
「粽子。」
「什麼?」
「過幾天是端午,你也知道鄉下人很重視過節,來幫忙銷一點吧,那些婆婆媽媽、阿姨叔叔、左鄰右舍的給了太多,要我接連好幾天餐餐拿粽子當飯吃,我的媽啊……」她誇張的拍著額頭,眼眶還紅著,卻順著他的話尾改變了話題。
她走到哪都有人好意的給她粽子,出勤時、公務中,拿來了,不收還會生氣。
各式各樣的,中南北部的粽子都有,紅豆花生、菜脯干貝蛋黃,還有鹼粽,冰得涼涼的,沾著蜂蜜,吃了透心涼。
關飛天感覺得出來,她的好人緣與得人疼,在這種細節上就表現出來了。
「粽子滿天飛,我才吃了兩天,腰圍就多了兩公分,要把放在冷凍庫的庫存都消化掉,我可能會腫成包子!」
剝開粽葉,他兩口就吃掉一顆。
關飛天相信就算自己在這裡住上一輩子,也不會有人敢拿粽子、月餅這類應節的東西來跟他聯絡感情,他可是天生一副惡人臉。
「好吃嗎?」她表情期待,好像粽子是她親手包出來的,巴望人家讚美她的孩子生得好。
他點頭。
她笑得很開心。
多年久違的竹葉香氣、想念跟好滋味都有,就像她。
抱著整袋購物袋的蔬菜魚肉,白雪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撫平裙子看不見的皺折,確定完美無缺,吸口氣,可惜雙腳還懸釘在地上,沒有行動。
拖泥帶水向來不是她的個性。
可是現在進退維谷的人又是誰?
她又不請自來了。
一星期來人家家裡三次,這次連菜都買了……掂掂懷裡購物袋的重量,她會不會雞婆、熱心過頭了?
這樣主動上門,是因為自己那沒來由的錯覺,認為關飛天這男人很和氣,認為他不討厭自己,所以就厚著臉皮,下班後趕去黃昏市場挑挑揀揀,買了一堆食材。
她是來敦親睦鄰的。
在地人照顧外鄉人,顯現鄉下人好客純樸的本性……這樣,對吧?
他是薄奶奶的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很多亂七八糟的因素加起來,她好像沒辦法不管他的閒事。
不不不……這不能算閒事,以前薄奶奶對她好,現在換她照顧他,一來一去,不算閒事……嘿嘿!
搔搔貼著耳際的短髮,白雪白思索著。太一頭熱,一廂情願,男人會覺得自動送上門的女人不值錢吧?
她挺挺胸,否定了負面無聊的想法。
才不是呢,她就只是來敦親睦鄰而已,沒有任何不軌的企圖。
剛剛做好心理建設,紗門便被一隻大掌推開。
「怎不進來,在外面發呆想什麼?」
是最近她開始聽熟了的聲音,低低的,帶著異國腔調的沙啞,很好認,很獨一無二。
關飛天探出半個身軀,一張稜角分明的輪廓露了出來。
她向來落落大方,可今天來了好一下子,卻站在門口,小臉上還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彆扭,難道紗窗哪裡有破洞,還是哪裡不對勁?
又……或者不想見他?
最後的想法讓他眼色忽然一黯,淡淡的喜悅表情斂了下來。
「你知道是我?」她打起精神來。
「你忘記我的耳力很好。」
他不只聽力驚人,走路也無聲,動作敏捷,速度反應教人驚歎,她覺得他的先天條件之好,比她更適合當警員,天生是這塊料,沒進警界真有點浪費了。
「我又來了。」
「這裡隨時都歡迎你來。」不過幾天,關飛天已經很習慣她三不五時會出現的身影。看著絲緞般的藍天襯著她纖合度的身材,兩頰泛著健康的粉紅,唇紅齒白的,害他向來不輕易搖動的心不受控制的多怦跳了好幾下。
聽到他這麼說,白雪白鬆了口氣的笑了。
「你想站在門口說話嗎?」
他喜歡看她笑,像軟糖般,雖然他不吃甜食,可是看著她就會有種甜蜜湧上心頭,渾身舒坦。
站在門口聊天他不反對,看她手裡抱著的紙袋,他很自動的接手。
這好像變成慣例。
「東西不重,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處在男性多過女性的警局,她很少看過那群大男人對女性有任何談得上紳士的地方。
不是愛比較,難道真的過鹹水的就比較好?這是好問題,以後閒暇時她要好好研究,想一想。
「我來。」他堅持。
那麼她也不客氣了。
隨著他進了屋子,她發現除了一張老木頭四方桌、兩把椅子,屋子裡依然很空。
這也難怪,不論水電、木工都他一個人包辦,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要整頓到舒適可以住人,是需要一番功夫了。
關飛天邁著步伐,走過彎折的廳廊,廚房在最後面,他把袋子放在流理台和冰箱中間的長櫃上。
白雪白要很勉強才能從他結實的臀部拔開眼光,轉而投向正在把生鮮和魚肉分門別類的放進冷藏和冷凍庫的男人。
露出強健肌肉的黑色開襟上衣,晃動的黑繩鏈子,咖啡色系窄版單寧褲,他偏好低調簡單的舒適穿著,只是那緊貼著單寧褲的臀部實在太吸楮。
不是她好色,真的沒辦法,他連走路都帶著節奏,輕盈得像貓足,比米蘭伸展台上的那些麻豆還好看。
怎麼會有男人不論做什麼都好看呢?刨木頭、貼浴室馬賽克磁磚的時候是這樣,滿身大汗的時候也一樣,也許真的就像之前電視廣告裡打的,認真的「男人」最美麗。
不行!她沒救了,居然在這裡對一個男人亂髮花癡、流口水。
「你會下廚嗎?」
「我會看著辦。」關上冰箱門,他不客氣的當著她的面拿出蘋果,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什麼叫看著辦?」她好奇。通常答案不就只有兩個,會或是不會,為什麼會是看著辦?
「我以前在各國到處跑,通常只要有網路,吃,從來都不是問題。」可是,自己煮來吃嘛--他通常不會做這種浪費時間又談不上成就感的事情。
但是既然決定要過和以前不同的生活,多嘗試總沒錯,何況不就弄頓吃的,總不會把廚房燒了。
「你做哪方面的工作?」胡亂揣測別人的職業不是她的個性,只是認識他越多,越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會這樣問,也是人之常情吧。
關飛天張嘴就咬了口紅咚咚的蘋果,正想開口……
「別吃!」白雪白脫口制止。
水果清脆,他吃得起勁,嚥下口裡的果肉,挑眉詢問。
「不是不讓你吃,只是各國的生活習慣不同,台灣這邊的果農為了賣相好看,通常會在果皮上蠟,要吃之前一定要用鹽水洗過,當然最好還是去皮再吃比較安全。」
外國的蘋果樹到處可見,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種植,想吃,動動手,擦乾淨,愛怎麼吃都可以。
這裡就行不通。
「這樣啊。」關飛天不置可否的把手裡的水果拿去水龍頭下清洗,甩掉水漬,朝她邀功似的晃了晃,這才入口。
他很懂得入境隨俗。
「我有東西給你看。」
「嗯?」
他推開廚房通往後院花園的木格子門,一片植栽綠牆後面的大片空地,如今搭起溫室,一張長板凳就擺在階梯下方的水泥地上。
「我的凳子!」白雪白笑開了臉。
「我都還沒說,你就這麼確定,不怕我去買一把新的來蒙你?」
見她蹲下去,輕輕撫過長凳的紋路,本來笑逐顏開的臉淡了下去,眼裡換上了一些深刻的東西,他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姨婆。
「你不會,而且……我在凳子腿上用小刀刻了很多道痕跡。」她有些不好意思,小時候的自己也帶著小孩的頑皮。
他整理椅子的時候有注意到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跡,原來是出自她的手筆。
「我可以把它帶回去嗎?」她仰頭問。
「這本來就是你的。」
「謝謝。」
「不客氣。」
「那工錢怎麼算?」她站起來。
「工錢?那一袋生鮮魚肉我都沒說要給你錢,之前的粽子,還有你陪伴我姨婆的時間……我欠你的好像更多。」真要算帳,算不清吧。「你要是堅持兩清……」
「唷,算那麼清楚做什麼,好像很見外。」
「很好。天氣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逛逛?難得你今天穿了裙子。」
「閒逛跟我穿裙子有什麼關係?」
幾次聊下來,她發現他講話看似不好理解,追根究底以後,背後的心意卻都是好的。
他開始賣起關子。「真想知道?」
「想。」
「我想帶你出去亮相,炫耀一下,滿足我的大男人心態,就當工錢。」他直言不諱,一雙墨黑的眼直直的看著她櫻色的唇。
「什麼嘛……我只是今天排休,換下制服,改變一下呆板的感覺,可不是故意穿給你看的!」聽到讚美,白雪白嘴裡雖然忍不住嘀咕,然而說不出口的是,她全身細胞快樂得像圍繞著營火跳舞的小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