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晶瑩,撒落半床幽輝,照著兩個妙齡男女,飄飄然同赴巫山之夢。
千般恩愛,萬般風情,自不必說。
有一首《會真詩》,生動描述了這一夜男歡女愛的神韻: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
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
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鬆鬆。」
說不盡的旖旎風光,道不完的柔情蜜意。
轉瞬之間,寺鐘鳴晨。紅娘在走廊上,輕輕扣響窗欞,催促鶯鶯小姐離去。
天大亮了,張君瑞仍懷疑置身夢中,然而枕上尚留有胭脂的痕跡,室中猶留有蘭麝的香味……昨夜的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
西廂春暖,兩情歡洽。
從此之後,崔鶯鶯在紅娘的掩護下,常常『朝隱而出,暮隱而入』,與張生卿卿我我,共度良宵,儼然是一對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
而這一切,巧妙的瞞著崔夫人。
這樣的情況,整整持續了半年,又到了秋闈大考的日子。
對張生而言,十年的寒窗苦讀,為的就是一朝金榜題名。
眼前雖與鶯鶯兩情繾綣,難捨難分,但想到如果要與鶯鶯終身相伴,就只有博取功名,才能得到姨母的應允,娶鶯鶯為妻。
因此,他不得不硬下心腸,從溫柔鄉中掙脫出來,遠赴京城應試。
通情達禮的鶯鶯,雖然捨不得張生離去,但為他的前途著想,也只有含淚點頭贊同。
臨行前夕,兩人再度相會在西廂張生屋中,其愁其苦,無法言表。
滿懷柔情的鶯鶯,慇勤的叮囑張生:「一路風塵,務必多加小心,好好保重自己,考完即歸。」
張生卻只是淚眼朦朧的望定鶯鶯,似乎要把她看化,看進自己的心裡。
鶯鶯在等待著,等待他說一番山盟海誓,好讓自己安心的等著他歸來。
可是,為何張生始終默默不語,好幾次彷彿欲言卻又止?
是不是他對自己只是逢場做戲,一番雲雨偷歡之後,便將一走了之呢?
鶯鶯心中,漸漸生出不安。終於,她略帶淒聲的對張生吐出自己的心聲:「始亂之,終棄之,這是天下無數才子的行徑。君若如此,妾不敢恨,只是終身為海!」
張生聽了這番傾訴,只是噙著淚,拚命的搖頭,偏偏說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一夜的相會,就在這樣的淒淒清清的氣氛中,挨了過去。
這時,鶯鶯的心情,正像是《古訣詞》中所言:「春風撩亂百花語。況是此時拋去時;握手苦相問,竟不言後期。君情既訣絕,妾意亦參差;莫如生死別,安得長苦悲。」
多情公子張君瑞,為何在這別離之際,沒有任何承諾及期許?
深究其心,他並非一個始亂終棄、逢場作戲的花花公子。
他亦有自己的苦處。
他覺得,自己身無功名,家道又中落,這種情況根本無法給鶯鶯一個穩定可靠的家。
此去長安,若是謀得一官半職,還勉強匹配鶯鶯這位相國千金;若是名落孫山,他簡直無臉再見鶯鶯和崔夫人。
正是因為這些自悲自怨的心理在作祟,使他在與心上人別離時,不敢留下任何承諾。
對情意相投的戀人,他竟然還抱著這種心態,全因那些陳腐的門第等級觀念在作怪!
真是可悲可憐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