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繁露成霜 絕望
    他看不到我,一定看不到我了。我默念著,禱告著。

    可上天並沒有聽到我的禱告,封逸謙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好像長吁一口氣道:「叫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兒。」

    我怔住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手裡的另外兩枚玉珠。玉珠瑩潤如舊,它們本自出於同一個人啊!老天爺為什麼沒有賦予它們生命?

    一顆心倏然下墜,墜入深不見底的恐懼之中。我踉蹌地後退了一步,整個人混混沌沌不似自己,最後癱坐在地。

    封逸謙快步來到我面前,扶住我,疑惑萬分,「宜笑,你怎麼啦?」

    我顫巍巍的手攤開,雙唇抽搐著,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來。哽咽了片刻,才抖出聲音,「怎麼是這樣?我怎麼還在這兒……」

    「還有一枚呢?」封逸謙感到異樣,急問,「宜笑,你把它怎樣了?是不是吞進肚子裡去了?」

    他這麼一說,我終於緩過神來,不禁撲進他的懷裡嚎啕大哭。

    全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沒有任何事實證明,晏老頭就是司鴻家的祖先。他只是名玉匠,幫我做了一模一樣的玉珠而已啊!我光顧著要離開,絲毫沒有懷疑玉珠究竟有無起效,想法何其簡單!

    我哭得神智混亂,嘴裡細細碎碎地念著。來時本是滿懷蒼涼,這次又深受重創,新一輪的痛苦徹底淹沒了我的身心。

    「誰都不肯保全我,連玉珠都欺負我……我傻,我活該,我倒霉……今生今世我不想再見到他,我要真的玉珠,真的……假的我不要,不要……」

    封逸謙抱緊我的肩,彷彿哄著幼童一般哄著我,「宜笑別哭,是我不好,總惹你失望。我一定會把你要的玉珠奪回來,你相信我。」

    我哭著搖頭,淚水濡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封逸謙見我這般痛苦,也顫了聲音道:「你怎麼這麼傻,把玉珠全吞了,不等於是我害死你嗎?你讓我上這兒來,起碼顧及我的感受,看我膽小如鼠地嚇病嗎?」

    這樣的語氣讓我平靜下來,心裡反而有了愧疚。此時方虛弱地抬起頭,抽噎了幾下,回答他:「是我的錯。光顧著自己的感受,不計一切後果,你為了我做了那麼多,我不能……」

    話音停頓,我還是懷疑剛才只顧著哭,是不是說漏了嘴?這樣善良的人,我不能告訴我的來歷,以及玉珠的重要性。就讓這個秘密永遠地埋藏著,對於他,或者我,才是最安全的。

    封逸謙的眼裡也有水光,沙啞道:「我沒任何要求。只要你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肯毫無條件地愛你,保護你……不是因為阿顰,只是因為你是你,你是宜笑,你懂嗎?」

    我的淚已經止住,隔著點點的淚光,封逸謙真摯的臉就在咫尺。此時我想朝他微笑,卻終究無法笑出。我將攥緊的拳頭伸開,看了一眼玉珠,抬手想扔進池水裡。封逸謙及時按住我。

    他緩緩接過玉珠,倒似有點孩子氣地眨著眼睛,「扔了怪可惜的,這可是晏老頭花了心思,就送我留個紀念吧。」

    說的時候,面上含笑,長絲髮帶隨著風的流動,在他的面上慢慢拂動,更見逸致。我抬袖,幫他撩去。

    他再次攬住我的肩,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道:「答應我,好好活著。」

    我真真地看在眼裡,心底有莫名的觸動,也鄭重地點了點頭。

    從太廟出來,我坐在封逸謙的馬車內,銅鈴沿路發出連綿的叮噹聲響。不多久駛往通向衛尉府的大道,霞光密密覆在巍峨的宮城上,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想到又要回去見司鴻宸,我呆木地不言不語。封逸謙坐在身旁,安撫似地握住我的手。

    「不要忘記我說的話。」他再次叮囑道。

    我應了一聲。

    驀地,原本走得平穩的馬車很緩慢地停了下來。

    我倆都覺得奇怪,封逸謙揚聲問:「怎麼啦?」

    車伕慌亂的聲音,「少爺,是老爺他們。還……還有衛尉大人。」

    我和封逸謙驚了驚,相互望了一眼,掀了簾子下車。

    一班人馬出現在道中央,封叔領著封澤幾人等在那裡。司鴻宸站在其中,朱紅官袍尤為醒目,也愈見其飛揚跋扈。

    封叔首先近到面前,眼裡頭有變幻莫測的火苗,我看在眼裡,心底開始替封逸謙擔心。隨行的封澤一個勁地朝封逸謙使眼色,示意他趕快離開。

    「叔。」

    封逸謙剛叫了一聲,封叔早已揮起手,一巴掌打在封逸謙的臉上。

    「不成器的東西,瞧瞧你做的好事!」

    封逸謙摀住臉,一時氣憤得難以言語。封叔不再看他,回頭朝司鴻宸一拱手,道:「犬侄頑劣成性,終日惹是生非,讓敖衛尉見笑了。封某在此向敖衛尉賠禮道歉,待回去嚴加發落,以家法管制!」

    「好說,我也是替封家威望著想。」司鴻宸悠然一笑,客套道。

    封叔言聲「告辭」,上了馬。一行馬車強行押送封逸謙,轔轔隆隆而去,不大工夫消失在視線中。

    此時,整條道上只剩下我和司鴻宸兩個人。

    司鴻宸緩緩步到我的面前,瞇起眼細細打量我,面上仍是冷冽之色,「聽著,別讓我戴綠帽子。」

    眼睜睜看著封逸謙被打,我已是五內俱焚。聽司鴻宸冷漠的聲音,我一時氣急,怒道:「真可笑,我不是樓婉茹了,你戴什麼綠帽子?一大早的跑去封叔那裡告狀,你們第一次聯手,就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強強聯手,這不正是你和封叔所希望的嗎?我這是遂你們的心願。」司鴻宸冷笑,「封叔戲演得真好,一會兒縱侄斂色,一會兒大義滅親,讓你明明不喜歡他,卻又不得不依賴他。拿這種人對付樓家盛,倒是上乘之計,你說對不對?」

    他似乎在跟我商榷,彎身湊近我,嘴角又浮起那種笑。身上散發出花蜜的香氣,那是虞纖纖的。

    我幾乎透不過氣,別過臉。他並不介意,聲音放得很平緩,輕描淡寫地說道:「聽說你早晨要吃麵,莫非是你生日?回家吧,別在外面哭鼻子了,沒人會同情你的。衛尉府好歹會收留你,你要吃什麼面,讓你吃個夠。」

    我只隱隱約約聽在心裡,並沒有任何觸動。閃身想遠離他,豈料他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動作之猛烈,讓我感受到生生的疼。

    「你還想去找那小子?」

    「你管不著!」我顧不得痛,掙扎著力圖甩開他。

    他的臉上終於有了怒意,那種戾氣又浮現上來,「韓……韓宜笑,我警告你,這裡是梁漢王朝,你的身份是敖的女人!不管我娶了三妻四妾,你休想脫離這種關係!想同那小子雙宿雙飛,那是白日夢!乖乖給我在府裡呆著,從今往後不許自由出入!」

    我惶恐地大叫,與司鴻宸扭纏在一起。他凶狠地低咒一聲,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將我整個人提將起來,力氣大得讓我無法掙脫,眨眼間只知道被提上了馬。

    我只是想,這個人不是司鴻宸,他叫敖,他留住我是為了他的面子。而我再次喪失了自由,繼續待在我不願待的地方。

    許是絕望之極,我竟一滴眼淚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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