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敖!」我胡亂地叫著,竹骨傘替他擋住飄灑而來的雨絲。而司鴻宸雙目緊閉,臉上一點血色都無,看起來死去一般。
我強自鎮定,指揮幾名士兵將司鴻宸抬進茅屋。接著忙碌開了,撕開他的衣衫,用溫熱的水擦洗他的全身。
滿地殘衣,血污狼藉。
司鴻宸胸前觸目驚心兩處箭傷,一個靠近左肩,一個離心臟只差分毫。我惶恐地盯著,某種不祥黑煞煞壓過來,壓得我無法呼吸。
「司鴻宸,這裡不是你的時代,沒有馬丁神父,沒有任何麻醉手術,這麼重的箭傷,你必死無疑了!」
我望著這張英俊的臉,滿眼沉沉的烏黑,一顆清淚緩緩滑落。司鴻宸,我根本不懂什麼古代醫術,多少英雄豪傑死在箭傷,不勝枚舉,我救不了你啊!
旁邊的士兵哽咽著,敘述當時的情景,雖然講得磕磕巴巴,還是將我帶進刀光劍影的戰場中。
「……持續的作戰,袁軍已經疲憊不堪,周圍死傷者無數。但是我們這些弟兄在考工令大人旗下,打法機智,戰力損失最少。眼看蒙國人就要撤兵,那日有飛騎報告,說蒙國人一千餘人正從峽谷地帶紆回,企圖與袁軍最後一搏。
袁放大將軍即刻下令:考工令敖率手下百餘兵殺將過去。當時大夥兒心中都有疑慮——以袁軍胡馬飛騎的戰力,消滅上千蒙國人綽綽有餘,而我們就百餘人,不消說人數吃虧,竟回原地拚殺豈不是死戰嗎?
考工令大人終於忍無可忍,上前說話:『峽谷地帶山勢險峻,我方理應收發自如進退流暢,只要裡外精妙配合,便可一舉殲滅敵人!』
豈料袁放大將軍挖苦道:『是你聽我指揮,還是我聽你指揮?你不是練就一批鐵流勁旅嗎?我這是給你們大顯身手的機會,回去我幫你向靖帝邀功行賞。軍令如山,豈可猶豫不決?來呀,死戰衝陣!』
考工令大人沒有慌亂,率領眾人殺進峽谷。戰刀翻飛狂舞,一場慘烈的殊死拚殺就此展開……」
「他是怎麼中箭的?」我不免著急地問。
「血戰了兩個時辰,大夥兒中還沒有騰挪不便的笨拙者,蒙國人死傷過半早已經脫力想逃,這時山上巨石滾滾而落,一時人馬慘叫聲、嘶鳴聲連連。」
我不禁驚呼,「莫非袁放還要你們和蒙國人同死?」
「考工令大人也是這麼說,他停止拚殺,朝山上罵了一句。正巧兩支長箭一前一後飛來,等眾人發現,考工令大人已自行拔下箭頭,緊接著就倒下了……」
「他真是瘋子,要是射得深,不怕把心臟都拔出來?」我凜凜地打了個寒戰,牙齒咯咯作響。
「可是夫人,要是取不出來也是等死啊。大人有此壯舉,小的們全都感佩備至,峽谷突圍後,小的們用盡方法給大人治傷,可是除了敷上金瘡藥,還有採點日日紅止血,大伙真的無能為力了。」
這個無望的夜,我獨自一人守著司鴻宸。
樹林裡又燃起了篝火,烤羊肉正在一縷一縷飄香。沒有歡聲笑語,連士兵走路的聲音也是輕的。重回故地的喜悅只是短暫,對司鴻宸傷勢的擔憂,對死去弟兄的緬懷,憂鬱重新覆蓋了他們的笑靨。
我握住司鴻宸冰涼的手,那裡還有微弱的脈搏在跳動,可是我不敢確定,再過多少時辰,或者一夜,或者一天,他就要永遠離我而去。
明知他的意識停留在遙遠的地方,我還是哽著喉嚨對他說著:「司鴻宸,你這是何苦呢?袁放他是不會給你立功機會的,他絕對不會讓你活著回來。如今袁軍凱旋,心內大患已除,他一定在偷著樂呢。你要是能活下來,我再也不會跟你鬧,跟你吵,我會想辦法讓你離開這個世界,不,我們一起離開,我會永遠陪著你。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活在這個異世還有什麼意思?就算一個人能夠回去,想起你的靈魂還在二千年前飄蕩,我過得也不會安穩的。司鴻宸,你醒醒啊!」
我無力地哭著,祈望他能聽到我的哭聲。很多劇情都會這樣編寫:在至親至愛的人的呼喚下,病人的手指動了動,然後慢慢睜開眼睛……我也是這樣祈望著,司鴻宸能夠睜眼看我,然後牽起他的嘴角,高聲罵我一句。
可是,一切都是虛幻,除了床上睡去似的病人,什麼都沒有。
我就在這樣的煎熬和祈盼中,度過了一夜。
天剛濛濛亮,老磚高牆一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守林的士兵跑過來稟報:太平侯封驥帶了手下人馬,正快速朝茅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