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氣候轉向暖和。正是繁花盛放的時節,我卻再次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西邊的蒙國原本附屬前王朝,前朝皇帝也就是封逸謙的父親在世期間,兩地交好通商,互通聯姻。而到了靖帝建立梁漢王朝,兩國邊境已是戰火連連。蒙國土地貧瘠,百姓缺衣少糧,故年年挑釁不斷,殺燒搶掠步步為營。西境守軍經略落後,又無心戀戰,節節敗退。
直到袁放官升至一品大將軍,率十幾萬將士西征,一路時而進攻時而退守,以群山為天然屏障,與蒙國展開曠古未有的大血戰。僵持到三月初,雙方兵馬損失慘重,蒙國人又因後備缺乏準備背水一戰。於是袁放命令考工令敖率千餘精兵為先鋒,在峽谷斷崖與蒙國軍隊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
這是我後來聽別人描述的。
今天又有一批死亡將士的遺體運到皇城,我隨著人流來到郊外祭祀場。人們緩緩移動,從擺放的遺體上逐一辨認。聽不到哭號聲,每個人的臉上透著麻木,眼睛空洞無神。
天空烏濛濛的,在這個滿是血和悲哀的土壤上,大纛旗獵獵飄動,空氣裡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腐爛血腥氣息。法師站在祭祀台上,口中唸唸有詞。人們安靜地合掌默哀,彷彿這場戰爭是神靈宣佈的,死亡的親人正經受著神靈的祝福和榮寵。
火點燃了,火光熊熊,死去的幽魂正徐徐飛向極樂世界。不知哪裡傳來呼喚般的招魂吟,接著更多人加入,低沉的聲音悠長、蒼涼,傳向遙遠的天際。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
捨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
東方不可以托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兮!不可以托些。
魂兮歸來——
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歸來——
……
終於人群裡有細微的慟哭聲,有人瑟瑟顫抖著匍然跪地,混濁的眼眶裡溢出了淚水。嘶啞悠長的吟誦繼續著,在空曠的天空迴盪。
我默默地出了人群,獨自走向小樹林。清爽的風從眼前吹過,才感覺臉上涼涼的,原是還沒抹掉的幾滴淚。
簡陋的茅屋,桌椅床,還有一盞孤燈,這是陪伴我的所有家當。我安靜地凝望著蒼穹,依稀看到司鴻宸馳騁疆場的英姿,脫口喃喃說道:「你是不會死的,對嗎?」
沒有人應答我,蒼穹下透露一點微光,耀得我睜不開眼。我怔怔地站著,此時此刻,對司鴻宸的思念如排江倒海,不能停止。
「蒼天,請告訴我,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繼續發問。
「馬上會回來了。」後面兀地有人接口。
我回頭,白髮老人封澤無聲地進來,臉上笑瞇瞇的。
這些日子來,封澤成了唯一與我有聯絡的人,他每次帶來一點生活必需品,話語也不多。封叔指派他監視我,今天上祭祀場也是經過封澤同意的。
(晚上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