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 江山如畫 我們都成了輸家
    暮色時分,司鴻宸叫來一輛輜車。我們把封逸謙抬進車內,喚車伕趕緊上路。臨走的時候,我還朝司鴻宸淡淡地揮了揮手。

    出了皇城東門,輜車便在寬闊的黃土官道向儷城方向疾馳而去。

    道邊滿眼莽莽蒼蒼的綠,引水支渠在夕陽下如銅鏡閃爍。雖然天色漸漸暗淡,時有商旅在道,車馬爭先恐後絡繹不絕。聞聽靖帝趕跑了蛣蜣族人,那些流亡在外的商賈貴胄又回來了,他們都想早先見到龍顏,以示忠心。

    在這車馬如流的大道上,迎面幾輛彩飾的輜車分外打眼。裡面時有嬌笑鶯歌的聲音,連我也屏息凝神,聽那散漫歌聲縷縷飄來。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

    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

    ……

    聽得一陣,彩車隊伍從面前擦掠而過。我好奇地看去,其中一輛車上的歌聲戛然而止,便見裡面有人影綽動。車簾子揭了揭,閃出一個靚裝女子的半個身子。那人兩邊瞧了瞧,將一小籮瓜子殼倒在大道上,又閃身進去了。

    我的眼皮無端地跳了跳,心臟噗通一下。再次眨眨眼睛望去,車隊已經離得我們漸遠。一個幾乎遺忘的名字,突然地迸出,又突然地消逝了。

    「渴……」身邊的封逸謙動了動。

    我停止了恍惚,將水壺緩緩遞到他的嘴邊。封逸謙喝了幾口,止不住地咳嗽起來,我輕敲他的背,他緩了半晌的氣,卻始終沒有抬眼看我。

    從皇城出發至今,封逸謙的臉色漸漸緩和了,卻似乎裝滿了心思,總是不經意地挪開眼。他的目光總是穿過眼前的綠,飄忽不定。

    我不懂其中的端倪,以為即將與他各分東西,他在生氣。愧疚深了,便近乎討好地粲然一笑,「以後給你找個醫術高明的郎中,讓你隨身攜帶救急奇效藥,什麼救心丸之類的,保準你沒事了。」

    這是我的心裡話。封逸謙嚅囁了一句,聲音輕細,聽不出他的情緒。

    我的目光也跟著轉向簾外,天色已晚,路邊的馬車漸漸稀少,周圍朦朦朧朧的。西邊牽起一顆孤星,不住地朝我眨眼睛。前面三岔口停著幾輛馬車,馬兒正在悠閒地吃草,旁邊的幾個人似乎等待已久,不耐地站了起來。

    夜色下,其中一人的花白長髮隱隱閃著銀光。

    封澤。

    我的腦子嗡嗡直響,一個寒戰,忍不住望向封逸謙。此時此刻,封逸謙近在咫尺的容顏如此模糊,只有那對晶亮的眸子掠過一道陰霾,轉瞬即逝。

    輜車被擋道攔截,還未等車伕開口,封澤刀起,只聽沉悶的一記聲響,車伕整個人重重地倒下馬。

    「阿謙……」我顫抖地叫了一聲。

    封逸謙只作未聞,無聲地經過我身邊,霍地跳下了車。

    白袍翻飛,身姿矯健。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個孱弱無力病入膏肓的封逸謙呢?

    一陣朗笑聲。封叔從馬隊裡大踏步走來,逕直走到封逸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加讚賞道:「幹得好!此番進皇城,你必有很多收穫。看見靖帝了?那個袁放一定在你面前麻痺自己了吧?哈哈!」

    封逸謙輕鬆而愉悅的聲音,「袁放差點懷疑上我們了,我只有裝病矇混過去。上次我們沒有截殺他們,下次一定有機會……」

    封叔按住他的話,笑語道:「天色已晚,我們繼續趕路,回家詳談。」

    話說到此,抬眼看了看我,揮手示意手下,「來人,把這個女人押回儷城!」

    幾個隨從一擁而上,將我從輜車內拽了下來,用長繩子重新綁住我的雙手。當手臂上一種灼傷的痛楚刺入,我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痛苦而漫長的折磨又將開始了。

    只是這次,有更深的痛意夾雜在其中,像夜半冬寒浸透全身,每一寸骨頭都是陰寒的。

    「你告訴我,阿顰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衝著封逸謙的背影大喊,聲音哽住了喉嚨,已然嘶啞。只是這個背影不再轉身,面容不再燦爛,在昏蒙的夜色下都已成了模糊的影。

    誰會想到,無論情感已是萬年冰封的我,還是自以為聰明一世的司鴻宸,在一個瘦弱少年面前,我們都成了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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