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真的很羨慕謝懷恩。他已擁有世上最珍貴的愛情,卻為了二十年前的一段舊恨,讓寶石蒙塵,把她棄若弊履。
他更羨慕墜兒,羨慕她能真實地面對自己感情,佩服她有勇氣替自己爭取幸福。
而他,愧為一個男人,做不到像她這樣坦蕩無偽,這樣光明磊落。他永遠沒有辦法像她這樣,坦然,坦蕩!
她目送著他頎長的背影沒入夜色,千言萬語,卻只化為一句「謝謝。」
一句謝謝,並不能準確地表達出她對他的複雜的感情。她知道,她欠他很多,多到也許今生都無法彌補。可是在這個生死關頭,說什麼都是多餘,都顯得矯情。所以,她只能說謝謝。
這一夜,隔著一條走廊的兩個人都碾轉反側,徹夜無眠。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兩顆同樣倍受煎熬的心。然而,引發這一場混亂的罪魁禍首卻終究沒有到來。
這一夜,竟出乎意料地平靜。
紀小蠻一直靜靜地坐在桌前,偶爾會跟兩只可愛的鸚鵡說幾句話,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
當天邊終於泛出魚肚白,她看著晨曦衝破黑暗,一點一點地把這個世界抹得五彩繽紛,而她的內心卻變得一片灰暗。
他沒有來。
他對鳳家的仇恨,對這裡的厭惡,以強烈到拋棄他的心愛之物。
她早就應該想到這點的,不是嗎?他有潔癖,永遠飄逸出塵,俊雅如仙,一點點瑕疵都不能容忍——娶她,不能不說是他生命裡的一個異數。
現在,這唯一的異數也將從他的生命裡抹去。這對他來說,應該也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咚~咚~咚~棲鳳寺的鐘聲傳來,蒼涼而沉鬱。
紀小蠻緩緩地站了起來,把行禮掛到肩上,拉開門,走了出去。
林儉盤腿坐在桂花樹下,做著吐納的功夫,身上落滿桂花。
「啞鈴,我們走吧~」她聲音微啞,神色倒還平靜。
「好。」林儉收了功,回過頭衝她微微一笑。
大門邊有足聲傳來,接著清風走了進來,看到紀小蠻和林儉,他顯然吃了一驚:「少,少夫人?」
從她嫁給謝懷恩的第一天起,他一直直呼其名,現在這個時候,突然叫她一聲少夫人,紀小蠻聽在耳裡,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來拿太后和太癢的吧?」紀小蠻神態自若地笑了笑,指著門後道:「去吧,在桌上放著呢。食和水我已經餵過了。」轉過身,朝林儉抬起了下巴:「啞鈴,我們走吧。」
「等一下~」清風一時情急,叫住了她。
「什麼事?」紀小蠻回頭。
明知道他不可能是來挽回她,心裡還是存了一絲希望。
「這,這個,給你~」清風垂著頭不敢看她,從懷裡摸了一張紙,訥訥地遞了過去。
「什麼?」隱隱猜到內容,紀小蠻不肯接,眼裡已凝聚了悲憤。
謝懷恩,他真是世上最聰明也最殘忍的男人!竟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直接砸一張休書給她!
「呃~」清風把休書塞進她手心,掉頭就跑。
紀小蠻仰頭大笑,昂然離去。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這真是她見過的最特別,最荒唐,卻也最具殺傷力的休書!
八個字,已在她與他之間劃下了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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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樸實的雙轅馬車,在林儉熟練的駕駛下,穿過街道,隨著進出城門的人流,順利出了豫州城。
紀小蠻抱著膝,默默地靠著車轅而坐,今後何去何從還沒有時間考慮,離開卻是已成定局。
馬車駛到一個三叉路口,路邊有一間茶寮,簡單地擺了些茶水和小吃供過往的行人飲用、充飢。林儉拿眼淡淡地一掃,已把裡面的情形看了個遍。此時正值中午,茶寮內座無虛席,滿是趕路的行人,其中有幾個腰間鼓鼓,顯然是藏了兵刃。
「墜兒,要不要吃點東西?」林儉放慢了車速,體貼地詢問。
早上在那種情況下,誰還有心思吃東西?出來得匆忙,也來不及備些乾糧。這裡龍蛇混雜,他本不想湊這個熱鬧。但是豫州地處邊境,原就地廣人稀,現在又逢大旱,若是這裡不打尖,到下一個鎮還有三十多里地,他擔心墜兒挨不住。
紀小蠻其實是沒有胃口的,但是她不餓,林儉跟著她跑前跑後的忙活了這一宿加半天的功夫,總要吃飯吧?
「嗯~」她低應了一聲。
林儉把車趕到路旁的樹蔭下,跳下馬車,回頭囑咐道:「就在車上等著吧,我給你買過來。」
「好~」紀小蠻正好懶得動彈,也就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山野村店,賣的無非只那麼幾樣,清粥和饅頭,外加自製的涼茶,其實也沒什麼挑選的餘地。
只是見到又有陌生人到來,茶寮裡安靜了幾秒鐘,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們掃過來,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原有的嘈雜。
林儉為人謹慎,清粥和涼茶易於被人做手腳,沒有買,只要了二人份的饅頭,轉身的時候,見有個女人湊到車旁跟紀小蠻在搭話。
幾乎是立刻的,他走過去,一隻手已搭上女子的肩,由於太緊張,聲音郁在喉嚨裡,似天邊的悶雷滾過:「你幹嘛?」
「啊~」女人受驚,發出短促的驚呼。
「你幹嘛?」紀小蠻蹙眉,不滿地道:「嚇到人家怎麼辦?」
林儉的情緒似乎還陷在昨晚那場變故里沒有出來,神經崩得很緊,只要有誰靠近她都很緊張。
「吃饅頭~」林儉放下手,分給小蠻一個饅頭,這才瞥到女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原來是個孕婦:「抱歉,有事嗎?」
「她要到水月寺去,想搭一截便車。」啃了一口饅頭,實在不能下嚥,紀小蠻拿在手裡把玩,淡淡地解釋。
時間過得真快,就在幾個月前,她不也是這麼一路搭順風車到了黃田,然後遇到沈老爺子,然後到了影都,最終嫁給了懷恩……
不,不能再想!
她搖頭,努力控制即將盈眶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