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慘叫,打破沉寂,緊接著乒乒乓乓一頓亂響,尖叫驚呼不斷,客棧裡很快亂成一鍋粥。
一條人影忽地從他身旁掠過,箭一般衝到櫃檯後,拎起那只巨大的涼茶桶,嘩啦一聲,一桶茶兜頭淋了下去,把倒在地上哀嚎的客人澆成了落湯雞。
「莫非是青風寨的土匪餘孽來了?」清風摸著頭,詫異地低喃。
「你才是土匪呢!」紀小蠻橫了他一眼:「吃飯就吃飯,沒事大呼小叫,一驚一詐的,害得人家小夥計失手把熱粥淋到客人頭上。」
清風定睛一看,站在桌面上,手裡拎著涼茶桶的不是謝懷恩是誰?
謝懷恩把茶桶往地上一放,順手掏了綻金子扔到櫃檯上:「結帳!」
「不用這許多~」掌櫃地拾起金子,謝懷恩已去得遠了。
店掌櫃瞧見他鬼魅般的身手,又見昨晚連縣令見了他都禮讓三分,哪裡敢要他的錢,忙追出來:「公,公子~」
「剩下的,給那位仁兄當藥費吧~」紀小蠻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哎,其實一點燙傷而已,又被謝懷恩及時淋了涼茶,應無大礙,哪用得著這麼多銀子?可出錢的是大爺,謝懷恩喜歡裝闊,當慣了冤大頭,她有什麼辦法?
清風摸著頭,看著滿目狼籍的客棧大堂,一臉呆相。
紀小蠻走過去,輕敲他的頭:「走吧,發什麼傻呢?又想嚇人啊?」
「這些,都是我造成的?」清風傻愣愣地看著她。
怎麼可能,他只是走了一會神,什麼也沒做。
紀小蠻回他一個白眼,懶得理他,直接出了客棧。
謝懷恩到了門外,沒好氣地吼:「清風,還不走?」
「哦,來了~」清風忙追出來。
當謝懷恩一行三人進入長安的時候,正是紅日西沉,晚霞滿天的時候。莊嚴的古城還沒有褪完落日的餘輝,依舊披著淡金色的霞光。
當然,這個入城的時間是經過他深思熟慮後精確計算後得出的。進了城,洗漱過後,享受一頓美餐,然後從容地進宮。等第二天人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已說完他想說的話,辦好要辦的事。
坐在寬敞的大車裡,紀小蠻開始惴惴不安,她雙膝跪在坐墊上,悄悄地撩動窗簾,從縫隙中向外張望著熟悉的街道與城市。每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都會讓她驚跳著,閃電般縮回身子,像極做錯事卻不得不回家接受處罰的小孩。
近鄉情怯。她現在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四字所包含的意思——尤其是做錯了事情,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那種心情,真是難描難繪。
突然間她開始害怕,不敢去面對高弘文夫婦的臉。她不知道要如何向他們解釋她新的身份,也不知該怎樣去道歉——雖然她這次回來的本意,就是要承擔該負的責任。
直到臨近長安了,她才發現,那些都只是借口。一個用「承擔責任」這種的嚴肅的外衣包裹著的華麗借口。
對,她實際上還是在逃避。
她不想捲進戰爭,不想成為一代帝王,更不想成為這個異世大陸上的另類武則天。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並沒有武後的雄才大略,勃勃野心。
她只是一個愛看漫畫,喜歡幻想的女生。她對政治完全不感興趣,是個連新聞聯播裡每次大會,坐在頭排座位上的中央主要領導人物的面孔都辯別不全的糊塗女孩。
她或許有點小聰明,會耍些小心眼,但是從來不會害人。玩弄權謀,運籌維幄,處心積慮地算計別人,對她而言是天方夜譚。她,討厭勾心鬥角。
所以,她用了緩兵之計,暫時不必到時局動盪,戰火一觸即燃的安南。可是,真正事到臨頭時,她才發現她是才離虎口,又入狼窩。
「不下車?」謝懷恩撩開長袍,長腿一伸下了車,回過頭來,發現紀小蠻還在發愣,不由催促。
「啊?哦~」紀小蠻冒冒失失地跳下車,這才發現清風把大車趕到了錦瑟居的大門口。
「啊~」她發出驚訝地低嚷。
「怎麼,」謝懷恩淡淡瞟她一眼:「又忘了什麼東西?」
不怪他會這麼想,以前紀小蠻在他的印象裡,是個牙尖嘴厲,精明能幹的女人。可這一路同行,他卻發現,她其實很迷糊,自己的東西總是隨手放到一個地方。到要用的時候就咋咋呼呼地四處尋找,丟三拉四更是家常便飯。
這讓所有的物品都放在特定的地方,從來也不亂擺,嚴謹到幾乎算得上潔癖的他,暗暗皺眉。
紀小蠻咽一下口水,很小心地瞥了眼錦瑟居的招牌:「沒事~」
「那走吧。」謝懷恩頭也不回,直接進了大堂。
掌櫃的見到他,滿面堆歡地迎了出來:「謝公子,你回來了?」
那語氣,那神態,很像韓劇裡站在門邊等老公下班的家庭主婦,這讓紀小蠻自禁地囧了一把,看他的眼神不覺就曖昧了起來。
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清風提著行禮,從她身後摸上來,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瞪著她:「你幹嘛?」
「沒事,沒事~」紀小蠻轉過頭望著窗外,假裝天下太平。
「我先沐浴,」謝懷恩一邊吩咐一邊上了樓:「你把行禮整理一下,待會把換洗衣物給我拿過來。」
「好咧!」清風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拎著行禮也上了二樓。
那兩個人像遠遊的人回了家,熟門熟路,轉瞬消失不見,剩下紀小蠻孤單地站在大堂裡,尷尬得手足無措。
就這麼走了?那麼她呢,要怎麼辦?
這種情況下,走或留似乎都不合適,回高家當然就更不可能了!
客棧的掌櫃與夥計都偷偷地拿眼打量她,她既不住店也不打尖,站在這裡做什麼?
可紀小蠻對那些投注在身上的目光卻一無所覺。
她從沒那麼彷徨過,她現在嘗到恐懼與孤獨的滋味,心頭又熱又慌,明明身處燈火通明的客棧,卻彷彿置身荒原,感覺整個世界都遺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