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從她難堪和痛楚的神情中自以為明白了一切,他只覺口乾舌燥起來。
「這是……真的?」他的雙眸佈滿了驚震和痛苦。
「相公,我……」
「你的相公是我,別叫錯人了。」那月赫赫火上添油。
「閉嘴!那月赫赫,我還沒有嫁給你,而且我死也不會嫁給你!」她怒吼道。
從軍不解的凝視著他們,聲若寒鐵,「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冰娘,你……」
「我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那月赫赫目光帶著譏諷地盯著他,「這是她家裡那個死老鬼欠我的,當初你們大軍壓境,打得我們幾乎沒有還手的能力,我阿姊蓮蓮用培養多年的唯一一隻碧蠶蠱毒倒了你,可是沒想到那個愛管閒事的死老鬼卻插手,偷偷救走了你。」
從軍緊緊皺起眉頭,一絲隱約的靈光在腦中閃過,「我記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冰娘顫抖著嘴唇,絕望地看著他漸漸恍然的神情。
他快想起來了……老天,他就要想起發生在茅屋裡的點點滴滴。
他就快發現她的欺騙!
「那個死老鬼就因為你是漢人而救你,還在我們逼迫他交出你時,偷偷叫冰娘把你送至大軍紮營處,我們找了很多機會想要下手,可是都被你的爪牙給逼退,還差點命喪—那些狗腿子手中……」那月赫赫咬牙切齒的說道,
從軍逐漸憶起那段被遺忘的記憶,他的眸光震撼地望向冰娘。
「是你!」他失聲低道:「可是你當時是男裝打扮,我以為你是老藥師的兒子……」
在茅屋養傷的那半個月內的記憶統統回來了,他還記得老人和老太太慇勤地關照他的傷,還有一個清秀的小伙子幫手,可是他們幾乎沒有交談過,他只是在偶爾昏迷醒來時,看見那一雙清靈如水的眼眸關心地凝視著他。
那半個月裡,他們根本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可是她卻欺騙他,說他們已經指天為誓劃地為盟,還有了夫妻之實……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他?
虧他還內疚自責不已,深深怒譴自己的忘恩絕情,原來他徹頭徹尾被一個小女子給騙了,而且還騙得好苦!
「為什麼要騙我?」他的眸光充滿了憤怒和被背叛。
冰娘身子微微一晃,卻被那月赫赫抓得更緊。
「事實證明,這個小婊子跟她爹一樣滿口鬼話謊言。」那月赫赫滿意地看著她臉色慘白如雪,「她爹為了要保命,怕我們殺他,不惜答應將小娘子嫁給我,可是這個小婊子也騙了我,要我依禮等一個月,卻在她爹娘染病過世後,偷偷逃出雲南。」
他千里追尋,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發現她到了京城,而且即將嫁給他們青苗峒的生死大敵。
從軍雙眸緊緊盯著她,兩人眸光交纏著,冰娘的充滿了祈諒與淚光,他卻是充滿了憤怒與心痛。
「你為什麼要騙我?」他聲音暗啞,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冰娘顫抖地閉了閉雙眼,復又睜開。
是,她欠他一個解釋,她害怕這一天,卻也等待這一天很久了。
欠了他的,逃也逃不過。
「我沒有別的選擇。」她心如刀割,卻再也沒有辦法回頭了,千該萬死的是她,沒有什麼理由值得被原諒,尤其此刻那月赫赫在此,他身上有著歹毒無比的蠱毒,萬一他狂性大發,那麼這裡裡外外的每一個人——包括她心愛的男人——都會陷入可怕的危險裡。
「為什麼?」他的目光銳利而沉痛。
他要聽她親口說明白,他……老天,他多麼希望……她說出口的理由是她早就愛上他了,欺騙只是為了要跟他在一起,不得不做出的舉動和行為。
他多麼盼望她是因愛而來,而不是只為了找個棲身之處,只是為了要留在將軍府裡躲避危機。
雖然他知道如果她面臨了危險,他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她,擊退大敵解除危機。
冰娘看出了他眼中不自覺的深刻希冀,她也好想告訴他,她真的愛他,可是頸上冰冷的刀鋒提醒著她,任何一個深情的舉止都有可能激怒那月赫赫。
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讓那月赫赫傷害這裡的每一個人。
尤其是他!
冰娘手腳冰冷發抖,知道她接下來的話會毀掉她所有的幸福,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道:「我不想嫁給那月赫赫,我爹要我嫁他也是出於無奈,一時的權宜之計……」
她看見從軍黑眸中燃燒起的一小簇希望之光,心痛不已。
她硬著心腸繼續往下說:「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只要我變成你的妻子,就再也沒有人能找我的麻煩,而且我也可以擺脫掉那月赫赫,所以我就進京來,騙你我們已經在雲南私下定情成親,好讓你以為你該為我的終身負責。」
她知道自己的說法既冷漠又無情,連一絲絲殘存的溫情和溫暖都沒有。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約而同為她玩弄將軍的感情,騙取他的信任而忿忿不平。
冰娘心如死灰地望著眾人朝她射來充滿恨意和遭背叛的眼光。
統統都恨透了她吧,就讓她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和仇恨,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會為了保護她而犧牲,她也可以結束這一切,把屬於他們的平靜生活還給他們。
還有從軍……她的眸光溫柔的看著他,他值得一個比她更好的女子來匹配。
從軍像萬箭穿心,可是他依舊掙扎著,試圖在她身上找出一絲絲的愛意與真情,「冰娘……你……你是有苦衷的吧?」
她沒有回答,只是仰望著那月赫赫,「好吧,既然都是嫁人,嫁給誰都一樣,你若還要娶我的話,那我們就回雲南成親。」
那月赫赫還未回過神來,一聲暴喝先響起——
「冰娘!」從軍狂吼,他的眸光狂亂,幾乎是懇求著嘶聲道:「該死的,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你的確愛我,要嫁的人也只有我!」
給我一個藉口原諒你的欺騙……求求你!
冰娘置若罔聞,輕輕一歎,彷彿已疲倦了千年萬年般,「我已經沒有那個精力抗拒命運,我恨男人,但是如果真的得嫁,那就嫁得其所,可以完成我阿爹的諾言。」
那月赫赫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人人說我那月赫赫狠毒無情,沒想到你不輸給我,的確是適合做我那月的妻子啊,哈哈哈!我真想看到一開始你把世從軍騙得團團轉的樣子,那一定很過癮,很可笑……」
從軍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其他人卻開始鼓噪起來,恨不得把那月赫赫和冰娘千刀萬剮來為大將軍雪恥。
只有敏敏的哭叫聲穿透眾人盲目的憤怒之火——
「不!夫人絕對不是那種人,夫人,你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
冰娘幾乎崩潰,但她強自支撐著,輕喘地催促道:「那月赫赫,怎麼?你現在還不帶我走?難道你要等皇上來了,帶來更多的兵馬,那時你才要殺出重圍嗎?」
一句話提醒了那月赫赫,他押著她就要往外走。
眾人殺氣騰騰,幾乎沒有人退讓。
他們以為冰娘欺騙傷害了他們深深敬愛的主子,所以架在冰娘脖子上的那把緬刀已不能逼退他們欲殺那月赫赫而後快的決心。
冰娘感覺到那月赫赫要伸手進懷裡掏物,她一急,瘋狂大叫道:「你們快讓開呀!傻瓜。」
沒有人領受她的好意,紛紛投以怒目。
從軍突然道:「放他們走。」
「將軍?!」眾人驚呼,抗議連連。
「放他們走。」他重複道,吞下在喉頭燃燒的痛苦和悲哀。
他已經厭倦了這一切,厭倦了這些謊言欺騙和心痛……
他的愛和姻緣徹頭徹尾都是一場大謊言、大笑話,掏空了他的心,也掏空了他的靈魂。
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愚蠢。
冰娘強忍著戰慄,拚命忍下幾欲奪眶的熱淚。
相公,原諒我……原諒我……
她知道,在這一刻他恨極了她,因為她傷透了他的心。
但是寬厚心軟的他呵,還是捨不得傷她一絲一毫。
重重的包圍開了一個小缺口,正好容得他們倆離去,只是出乎冰娘的預料,那月赫赫在即將穿過虎視眈眈的高手群時,驀地大叫一聲——
「世從軍,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他的手自懷中伸出,往從軍的方向一抖。
「不!」冰娘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地撲攔了過去。
在紛亂和震驚之中,所有的人——包括從軍——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一隻血紅色的晶瑩蜘蛛緊緊釘在冰娘的胸口!
「老天!」從軍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乾二淨。
冰娘纖巧的身子在墜落……他猛然衝向她。
那月赫赫呆了一呆,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趁亂要逃走,可是將軍府內猛將如雲,哪容得他逃掉?
狄驚手中的暗器無聲無息地射出,正中那月赫赫的背脊,他痛吼一聲,揮舞著緬刀逼開一柄長槍,想要伸手入懷掏出毒物,可是他已經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因為無數的刀槍箭戟、狼牙棒和暗青子紛紛捅入他的身體內。
他張大了驚愕與不敢置信的雙眼,噴出一道血箭,用苗語喃喃自語,「怎麼會……怎麼……」
砰地一聲,他失去生命的軀體轟然倒地。
「不要碰他,他身上有蠱毒。」狄驚急喊一聲,「用工具將他抬出去燒了。」
「是。」眾人挽起袖子大聲應道。
「老天,將軍和夫人……」狄驚突然想起,臉色蒼白地回頭。
從軍緊緊地擁著冰娘漸漸變得冰冷的身軀,驚痛欲絕地看著她雪白的小臉有著淡淡反常的血紅之氣。
冰娘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試圖用最後一點力量說明一切。「相公,我愛的只有你……我從來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阿爹說……你是個正直可靠的男人……他在臨終前要我來找你……他相信你可以保護我……」
「你什麼都別說了,撐下去,我叫大夫、叫御醫……」從軍狂亂而失措,害怕失去她的恐懼狠狠地攫住他。
「我沒有時間了……」她困難地喘著氣,緊緊抓著他,不讓他鬆手。「我中了苗疆七大毒中的赤蛛蠱……會在一個時辰內毒發身亡……沒有……沒有時間了……相公,我在來投靠你之前……也不知道我會愛上你……我……我不能讓他傷害你,還有大家……他身上都是毒……毒……」她的意識開始混亂,話語也逐漸紊亂。
老天!他完全明白了。原來冰娘生恐那月赫赫傷害他和府裡的人,所以她才會故意說那些激怒眾人的話。
而他卻該死的相信了。
他怎能這樣對待她?
「冰娘!」他狂叫著,熱淚如雨下。「我不准你死,你不會死的,你聽到了沒有?我不准!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相公……我看不見你……看不清楚……」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冰娘驚恐地撫摸著他的臉,試著想要看清楚,「相公……」
他的心整個碎了,抱住她悲慟失聲,「不準死……冰娘……我的冰娘……」
他在哭?他在為她而哭?那麼表示他原諒她了嗎?
冰娘緩緩露出一朵美麗的笑容。
「我好累……好累……終於可以不用再瞞你了……」她的意識緩緩飄離,但她猶強自抓住最後一絲的清明,「相公,你跟嬸娘和好吧?這是我最後的心願……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