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在月色下信步走向自己居住的玄樓,兩旁草氣花香隱隱浮動,濕潤清新的夜露輕悄悄地在葉間凝霧成珠。
驀然間,他眼角瞥見一道雪白的身影——
「什麼人?」他身形一動,如大鵬鳥般飛快躍起,奔落在那雪白身影前。
「喝!」冰娘差點嚇掉了呼吸。
從軍眨眨眼,迷惑地瞪著她,「你深夜不睡,在花園裡頭做什麼?」
她撫摸著驚嚇過後還微微粗喘的胸口,「我怎麼知道你也還沒睡,在這裡飛來飛去裝蝙蝠嚇人。」
話一脫口,冰娘急忙摀住。可惡,她這張快嘴!真該拿繡花針縫起來。
不過從軍好像沒有被她魯莽的話給嚇到,他緩緩露出一抹饒富興味的笑意。
「我沒有飛來飛去。」他指出,「我只是騰空一躍,這跟飛來飛去差很多。」
她強忍著白眼的衝動,「將軍,是哪一種都沒差啦,我是問你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他猛然想起,嚴肅地道:「是我先問你的。」
在接連消失好幾天之後,她總算看到他了,可是沒想到一見到他就是在這麼月黑風高的時候。
以一個肚子餓就會臉色蒼白、脾氣暴躁,呈現出狂亂瘋女人姿態的人來說,現在要她立刻表現出「溫柔婉約」來,還真是一大考驗。
「我……」她輕咳一聲,勉強放柔了聲音,「我換床鋪睡不著,所以就起來隨便走走。」
騙人,床鋪又香又軟,她一沾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才勉強自己爬下床的……可是她又不能告訴他,她其實是肚子餓得咕嚕嚕叫,不好意思叫醒服侍的小丫頭,只得自己摸去廚房找吃的,卻偏偏迷了路。
「原來如此。」從軍看著她穿著單薄的雪白衣衫,不禁皺眉,「你穿太少了,會受風寒的。」
她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就是這樣,難怪我覺得越走越冷,還以為是遇上什麼東西呢。」
「什麼東西?」他茫然的問道。
「就是……那個晚上不能講的東西啊。」她神神秘秘地噓著,「你知道的。」
「鬼嗎?」
一陣冷風惻惻吹過……咻……
冰娘渾身寒毛直豎,氣急敗壞地叫道:「叫你不要講你又講,你沒聽說過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的嗎?」
「你自己不也講了。」他很是無辜。
她一愕,隨即跺腳,「都是你害的啦,這下可好,我等一下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了。」
還有她的消夜也泡湯了。
「將軍府沒有鬼的。」他沉吟道,「嗯,至少我沒親眼看過。」
「叫你不要講你還拚命講。」她快暈倒了。
冰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好兄弟,這將軍府這麼大,白天看起來很美,誰知道一 到晚上這些花呀樹呀水池的,都會引起她過度膨脹的恐懼聯想。
再加上晚上敏敏才跟她講過湘西趕屍的傳說故事,害她現在看什麼都是草木皆兵,處處黑影。
「講什麼?」他還是神經很大條,「鬼嗎?」
她忍不住尖叫一聲,「將軍!」
「怎麼了?」從軍強忍住歎息,最近自己好像走到哪裡被人嫌到哪裡。
「你不要再講那個字好不好?」她緊張兮兮,咬牙切齒的說。
「沒問題。」他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你怕鬼喔?」
冰娘恨不得立刻把他的嘴巴縫起來,「你又講!」
「好。」他終於歎了出來,攤攤手無奈地道:「那現在你可以回房睡覺了吧?」
「可以。」她氣到頭頂都在冒煙,怒火和飢火中燒、不冷也不怕了。「但是我肚子餓了。」
「你又……」他被白了一眼,連忙嚥下,「那我讓人起來弄東西給你吃。」
「不用了,都這麼晚了,大家忙了一整天還要被叫起來做飯,這種事我做不下去。」 她搖搖頭,「我自己下碗麵吃就好了,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從軍本想拒絕,尤其他已經用過皇上賜的消夜,但他突然記起那天那碗香噴噴、油嫩嫩的過橋米線,口中唾液不禁自動分泌。
「好。」他充滿期待,「你要煮那一天的過橋米線嗎?」
她很高興他還記得,心頭沒來由的一暖,「我還有別的拿手菜,不只過橋米線。」
「那麼……」他猶豫了。
「打個商量。」她的眸光在黑夜中晶瑩閃亮,「你陪我到廚房,再陪我回紫樓,我就煮一碗天下最鮮美的面給你吃。」
「成交。」他的笑容緩緩綻放,「對了,這個給你。」
他解下玄鐵色披風,粗手粗腳地自肩頭包裹住她。
一抹特屬於他的男子溫熱清新氣息撩繞而來,剎那間,冰娘的胸口一熱,心跳漏跳了好幾拍。
她不由自主地將披風攢得好緊好緊,就像被他的氣息和力量抱著一般。
她那一天煮了一碗很香很香的麻油野菇面給他吃,並且贏得他把湯和面吃光光的殊榮。
打從那一晚上開始,他們倆像是培養了某種默契般,在月兒微微西斜的深夜時分,他們相約在寂靜無人的廚房前碰面。
共度一消夜,共飲一碗湯。
雖然從軍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冰娘是強忍著睡意起床,但是當他們倆生怕驚動旁人,躡手躡腳來到廚房外的桃花亭裡時,兩人心底深處都隱隱約約有著莫名的悸動和怦然。
夜晚,也漸漸變得教人分外期待了。
如同今夜,冰娘帶著喜不自勝的心情,心坎泛甜地為他洗手做羹湯。
將軍府裡的廚房很大,幾乎是應有盡有,水缸裡還養了好多鮮魚和蝦蟹,更別提瓜果菜蔬和雞鴨魚肉了。
冰娘用兩瓢清水、一束掛面和雞蛋蝦仁,以及青菜、草菇,煮出了兩碗清香鮮美熱騰騰的湯麵。
她剛剛把面撈起,湯和料倒進海碗裡,正想找出條盤來擱,世從已經從她背後伸出大手,捧起了兩碗麵。
「很燙呢!」她低呼。
「不打緊。」他微微一笑。
從軍一手拿一碗,將湯麵端出廚房,來到一株桃花樹下。
樹下涼亭內,月光笑映人,他將面放在亭內石桌上。
冰娘拿著湯匙和筷子跟在後頭,兀自擔心著,「將軍,你的手不燙嗎?」
「我沒事。」他的內外功可不是白練的,不過她的著急和關懷之色還是讓他情不自禁一笑,心頭微微感動。
接過湯匙和筷子,他迫不及待地夾起麵條吃了一口,再舀了一匙湯。
「真鮮。」他難掩驚喜與證歎。「你煮的東西永遠都那麼可口。」
冰娘甜甜地笑了,難得害羞地道:「是你不嫌棄。」
「真的太好吃了。」他唏哩呼嚕地吃將起來。
她看得好歡喜,這就是為心愛的男人做菜的幸福感覺嗎?
咦?
冰娘眨眨眼,她剛剛在想什麼?好像是關於心愛男人之類的……她的小臉不禁漲紅了起來,抓著筷子的手有些發抖。
「亂講、亂講,什麼跟什麼?」她低頭嘀咕的罵著自己,「什麼心愛不心愛,幸福不幸福,將軍只是我的恩人,別再作白日夢,更不能弄假成真呀。」
而且別忘了,他還是頭遲鈍、分不清楚美醜的大猩猩——她懷疑她真愛上他了,這頭大猩猩可能花上一百萬年還搞不清楚那是什麼。
唉……
從軍敏銳地抬起頭,臉上有一絲困惑,「你說什麼弄假成真?」
她心臟一跳,「沒……沒的事,我是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想起我們的事。」
天啊!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就在冰娘痛恨自己又失言時,從軍的黑眸裡閃過了深深的內疚之色。
「是我對不起你。」他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將他倆之間發生的情事都忘得一乾二淨的,而且只要想起和她有夫妻之親的可能性,他除了心頭隱隱悸動外,只有茫然的陌生感。
他真的撫觸過她雪嫩無瑕的臉龐,親吻過她嫣紅甜美的唇瓣,感受過她嬌柔玲瓏的身軀在他身下燃燒的快感和狂喜嗎?
光是這麼想像,他的小腹就強烈地堅硬騷動起來,可是他為何一點點熟悉的感覺也沒有?
如果他真的與她歡愛過,又怎麼可能會忘了品嚐她絕美艷姿時的感覺呢?
話說回來,他一向沒有太多的時間跟女色打交道,所以會忘記那種感覺也不怎麼奇怪。
冰娘看著他發呆,手上的筷子停頓在半空中,頸項青筋微微浮動,深邃的雙眸熊熊地燒燒著某種令人臉紅心跳的熱火,她的心房狂野激動地劇烈跳動,渾身上下升起一股陌生卻難耐的燥熱和酥軟。
老天,難道她剛剛在加油鹽醬醋的時候加錯了別的東西嗎?否則她怎麼會全身覺得不對勁起來?
「冰娘。」他低低地輕喚著。
在這一瞬間,他發現自己想要她!
「嗯?」她的呼息急促細碎,如琴弦輕輕嗡顫了一聲。
「你說我們已有夫妻之親了?」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沙啞地問道。
她就快要不能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點頭,「是。」
他修長有力,粗糙微繭的手指輕輕地碰觸著她柔嫩的臉頰肌膚,聲音低沉若歎息,「如果我有觸碰過你的臉龐,為何我會忘了這溫柔的滋味?」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手指在她的頰邊施法,輕柔地蠱惑了她敏感的每一寸肌膚。
「我怎麼能忘記這麼美麗的感覺?」他恍若癡醉地凝視著她,指尖輕輕地游移過她彎彎的眉兒,「這一泓秋水……」
然後是她的俏鼻……柔軟霞染的唇瓣……
冰娘癡癡地,癡癡地和他眸光交鎖,在這一瞬間沒法思考,也無法動彈。
從軍烏黑深幽的眸子落在她的唇上,彷彿已醉了,「這一抹甜艷……」
她輕輕地合上長長的睫毛,忍住一聲幽幽的歡歎,迎上他覆蓋而來的溫柔雙唇。
如遭最最甜美震撼的雷電擊中,他的舌尖和溫熱性感的氣息堅定地纏著她的櫻唇,她的所有感官在這一瞬間徹底投降,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偎近他的懷抱裡。
風兒清清,月兒靜靜,遠處不知誰家傳來輕輕幽幽的笛聲,絲絲入扣婉轉清吟。
彷彿,是那首叫「鳳求凰」的古老曲子。
而連日來的花前月下之約,也終於得到了最美麗的結果……
第一大發現:沒想到將軍並不是頭遲鈍的大猩猩;第二大發現:沒想到她竟然會鼓勵並誘惑他做出那種事。
冰娘一早起床就坐在梳妝台前發呆。
敏敏幫她梳理著滿頭青絲,她也沒有反應,幫她綰成了美麗的雙髻別上了碧玉釵,她也沒有動靜,直到敏敏滿意地將一串小小珍珠為她戴上,卻因為一個不小心勒得過緊,冰娘才猛地嗆咳醒來。
「咳咳咳……』她捂著喉頭,「敏敏,你一定恨我很久了。」
敏敏又驚駭又好笑又不好意思,急忙道:「夫人,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啦,是一時手滑,你不要緊吧?」
「沒關係。」冰娘歎了一口氣,「反正我被勒死也是活該的。」
誰教她做了很壞很壞的事,欺騙了將軍和大家,昨晚又……又害將軍誤會他倆真是夫妻,而……
她的臉情不自禁紅了起來。
總之,他會忘情地偷親她的嘴也是她害的。
統統都是她害的。
「夫人,你說什麼呀?」敏敏有聽沒有懂。
「沒事。」她揮了揮手,小臉紅紅,「敏敏,有件事我想要跟你打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