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蘭沁,舉著一把清色花傘。
孤零零的站在高高的石階之上,如斷翅的鴻鵠一般。
俯看漢宮的九闕宮殿,都籠罩在茫茫的煙雨之中。
竟有說不出的傷感。
身後突然傳來男人溫熱的氣息。
她回過頭來,卻是羅寧,那張陌生的臉,讓她有些恍惚。
「你認得他?」羅寧的聲音不溫不火。
蘭沁點頭,「他是我父親的至交。小時候,他對我比父親對我還要寵愛。」
她低下頭,過了片刻:「你說,他現在會不會輕視我?」
「怎麼會?」羅寧的目光中露出心疼的模樣。
蘭沁望著程非離去的方向,緩緩的道:「程伯伯,怕是再也不會來這漢宮了。」
羅寧道:「回去吧,這裡涼。」
蘭沁幽幽道:「人越長大,能失去的東西便越少了……」
羅寧道:「阿沁,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永遠,是多遠?
她嘴角現出一抹苦澀,舉著傘離開。
羅寧伸手想要摟住她,卻連一片衣角也未抓住。
他們身在漢宮,她是皇帝的女人,他對她來說,卻什麼也不是!
舉著的手,終究還是無力的垂了下去。
活著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這一生,到底有多少東西,是求而不得的?
*
*
蘭沁舉著傘,在雨中漫無目的的行走著。
不知不覺,竟來到了黎宮。
她呆立著,望著已經易主的宮殿,心中卻無一絲的難過。
她不在乎住多麼大的宮殿。
後宮這些女人想要的,都不是她想要的!
舉著傘,剛要舉步,卻聽身後有人喚著自己:「小姐!」熟悉的聲音:「小姐,是你麼?」
「枝芳……」
「小姐!」枝芳撲入她的懷中,撞落了她的傘。
她心中一痛,慢慢拂著枝芳的頭:「雅妃待你好麼?」
枝芳,自幼便陪在她身邊的枝芳,是她最親近的人。
她走來這裡,也許便是要看一眼枝芳!
枝芳抬起眼來,神情複雜:「她對枝芳還好。」
蘭沁笑道:「那就好。」
說畢,彎腰拾起地上的傘,又轉身離開。
依舊是孤零零的身影。
「小姐……」枝芳喚著她。
她卻頭也不回,竟自去了。
行至宣室殿外,卻見如意夫人由殿內而出。
蘭沁站住了腳步。
如意夫人卻氣勢沖衝向她走來。
她卻依舊直直的站著,並不行禮,一雙烏眸漫不經心。
如意冷笑道:「妹妹如今真是恃寵而嬌,連漢宮中的規矩也視而不見了!」
蘭沁並不理會,舉步要前行,卻被如意攔住:「你這個妖孽,你給本宮記住,本宮不會讓你張狂太久的!」
「哼…」蘭沁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哧笑:「姐姐可要小心,不要作繭自縛了!」
說畢,便推開如意夫人的手臂,向前而去。
「你……」如意夫人氣的發已衝冠,便要發作。
茵兒道:「夫人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如意夫人卻是明白,茵兒是在提醒自己,這是在宣室殿,況且皇帝還在殿內,若是在此與那妖孽發生爭執,對自己是半點好處也無。
於是,怒火被她生生的嚥了回去:「我們回去!」說畢,便上了步輦。
「夫人,」出了宣室殿,茵兒便道:「您不必擔心。她不過是個廢妃,怎麼能鬥的過您呢?如今您不但掌管著鳳印,皇上還把小皇子也交給您撫養。這漢宮中,誰還能與您爭鋒?」
如意夫人卻歎了口氣:「掌管著鳳印,也不是未央宮的主人。皇長子的親娘也不是我!」
蘭沁走近殿內,卻見凌印不像往常一樣的坐在案後批閱奏章。而是站在殿中來回走著。仔細一看,才明白,原來他懷中抱著孩子。正是皇長子,皇后生的兒子,麟兒。
凌印是滿臉的慈愛,一手小心的托著孩子,另一隻手逗著他。
孩子被凌印逗的咯咯直笑。凌印面上的笑意也越發的濃了。
蘭沁站在門口,心中的醋意卻是越來越濃。
她知道這是凌印第一個孩子,疼愛他是自然的。
凌印見蘭沁進門,忙抱著孩子向她走來。將抱孩子的手臂伸向她,想讓她也抱一抱。
她卻不動,只是看著他懷中的嬰兒。看著他與凌印有三分的相似,眼中不覺閃過了一絲溫柔。可是片刻之後,又變得冷然。
她終究是沒有伸出手臂,似乎是下意識的一隻手拂上自己的小腹,烏眸中的神情複雜,然後轉身向內室走去。
「沁……」他的喊聲細小如蠅聲一般。
他知道她想起了什麼。
她失去一個孩子,而且是皇后害的。
她怎麼能夠釋懷?怎麼能夠對皇后生下的兒子露出溫情?
即使是他的兒子。也是他同別的女人生的兒子……
「奶娘,」凌印道:「將他抱回去吧!」說著,便把孩子塞入奶娘懷中。面色已不見方纔的溫柔。
蘭沁蜷在塌上,方才在外行了一圈,身上的衣物已大部分被細雨打濕。
連日陰雨,殿中亦是有些陰冷。馨兒攏上一個火盆,放在蘭沁的塌邊:「娘娘,奴婢為您換身乾爽的衣服吧。」
蘭沁卻不動,馨兒知道她脾氣古怪,亦不敢上前。
一轉眼,卻見皇帝自己打了簾進來。她便躬身退下了。
「這半日,自己跑到哪裡去了?」他摟住她的身子,略覺微涼。
她卻不答話,依然背對著他。
「生氣了?」他呼出的熱氣撲在她的頸中。
她回過頭來,面色平靜如秋水:「程非再不會來漢宮了。」
他一怔,心中恍然大晤,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輕聲嗯了一聲:「這些事,都交給朕吧!」
她又不語了,慢慢的呼吸均勻,似是睡著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