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真安心呆在曉院做個待嫁新娘。
這樣的忙碌，我並不陌生。上回是事不關已，任它人為我做嫁衣，此番，我卻認真的跟翔鳳學起了女紅，準備在成親前，親自繡對枕面。探春等人也未多言語，像其它閨中姐妹一樣陪在我身邊。
皇宮上下，已經開始為下個月的大婚忙碌起來。聽翔鳳說，瞧這架式可比墨非成親那會熱鬧排場得多。她說得不甚在意，我也笑笑，坦然以對。
我以為，聽到這個消息後，他定會跑來質問。豈料，卻是一連幾日未見到他。我不允許自己做些沒用的猜度，兩不相見倒是最好的選擇。若說這就是故事的結局，那我與他，並不是捨棄，而是錯失。
這幾日，祗離成了這裡的常客，對於成親前避嫌一說，他全然不放眼裡，不是過來送些珍貴的滋補佳品，就是幫我調養身子。他總說，「你太瘦了，身在茜香國，這樣瘦弱怎行。」
隱約察覺到他的別有深意，再問時，他會一笑，淡淡回道，「做我的皇妃會很辛苦。」而我首次聽到有關他的消息，卻是通過祗離。他說，樂尚早已下令，將墨非調到邊關駐守，不見聖旨不得回宮。
樂尚此舉不言而喻，索性，我也就一笑而過。
夜來得有些早，現在已近夏末，夜晚的空氣涼爽許多。翻來覆去，總也無法入睡，我悄悄出了屋子，來到院中。今兒是十五，空中掛著一輪滿月，明艷艷的，嬌憨得很。
不會忘記，我與他的初次相見，就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夜晚。抬頭觸及，也是這樣一盤月。如今，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剩下的，只是這樣一個我，獨自回味。
明日就是我與祗離大婚的日子了，只剩今晚，我可以最後一次任思緒肆意遨遊。不同於嫁入顏府時的隨意，我既已答應祗離，斷不會只是一時的逃避，我還不至那般不濟。
「你真要嫁給二皇子？」
倏然出現的一道清聲，劃破這份寂靜，驚得我一個激靈。驀地扭頭，竟看到了那一身補丁素衣。
「伊子笑？」我怔怔的看著他，「你怎會出現在此？」
他收起手中那把破折扇，朝我大方施禮，「見過少夫人。」
聽到他的稱呼，我皺了皺眉。
看到我的神情，他淡淡一笑，「既能稱您為『少夫人』，子笑便是以少主屬下的身份前來，而非茜香國的通議官。」
我點了點頭，朝旁邊的座位一伸手，「伊公子，請坐。」
他倒也不矯情，逕自走過來，坐到我旁邊，「少夫人冰雪聰明，該知道我來此所為何事。」
我略一抬眸，看了看他，「縱是知道又如何？說與不說，於結果無益。」我的態度有幾分清冷，倒顯出了我的刻意，感覺越發的放不下。伊子笑何等睿智，怎會滲不透。
他面無波動，只是眉宇間洞悉百態的了悟，讓人下意識的想要避視。
「與少夫人說話，還是開門見山的好。」他口氣平淡，一對清眸望住我，「少夫人可否告知，為何會答應這門親事？」
「女王陛下的旨意，豈是黛玉能任意左右的。」
他搖了搖頭，「少夫人，這不是我想聽的回答。」
「咦？」我無奈失笑，「既然伊公子心中早有了答案，何必又來問呢？」
「世人皆愚昧，即已披著這一身爛皮囊到塵世上走一遭，仍是將全身最透淨的東西，藏著掖著不願示人。殊不知，那是難為了自己苦了他人。飄搖浮沉幾十載後，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任它再真的東西，也不過化作一把黃土。空留滿腔遺憾遁入輪迴，重新受那轉生之苦。若是早舍下那些沒用的堅持，想必也該羽化了。」
「世人終究是世人，不比那情投意合的比翼鳥，一鳴一和便能天長地久。有多少糾葛摻雜其中呢？豈能樣樣盡如人意？」我微微頓住，確是不想讓自己在他人面前表現的如此執著，又掩不住那心底的傷。
「我明白你的意思，卻無法看著那個水樣的女子再次走上絕路。感情如珠玉，容不得一絲瑕疵。若是要不來那份完整，我絕不奢求另一份等待。縱然我和他走在了一起，橫擋在我們心中的那道溝渠，是永遠也跨不過的。」
伊子笑看了看我，繼而垂下眸，「看來，少主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擁有錦瑟的愛，他很幸運。」
「少夫人，」伊子笑定定的望住，表情較之前要嚴肅幾分，「少主讓屬下帶來一句話給少夫人。」
墨非……
「什麼話？」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顏府的夫妻，不是做假的。」
手中的帕子被我緊緊揪住，依稀間，他決然而堅定的聲音彷彿就在耳畔。
「還有些話，是我要對少夫人說的。」他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就像似對待認識已久的老朋友，自然的開口道，「少主被女王分派在外，其用意不止是因為這次大婚，少主本打算今晚親自來皇宮帶少夫人走，怎奈，身不由已。旁的我不多說，我只想告訴少夫人，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看起來越是真實的，越是如此。」
我疑惑的眉頭微蹙，著實想不透他這番話的用意，「何不言明？」
「子笑的話點到為止，說得再明，也需要少夫人自己去發覺。」
伊子笑站起身，朝我微一頜首，「成親一事，若少夫人執意，子笑也無話可說。只怕今日的決定，他日會讓少夫人陷入兩難。告辭。」
如同來時般，伊子笑悄然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陣鬱結不散的愁緒，緊緊圍繞著我。他好像知道很多，卻又不盡言。
墨非，他現在到底如何？他對我說的這句話，沉重到深入骨髓，只這一句，就足以擾亂我平靜的心湖，掀起陣陣漣漪。然，我雖不愚忠，卻也曉得知恩圖報，錦瑟於他和我都有恩。錯失的，終是錯失了。
天邊已然泛白，帶著破曉的啼鳴，刺破蒼穹。
今日，該是我與祗離的大婚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