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子奔到牢房的是時候,他們是驚奇的。源於,眼前的男子從前並不會什麼武功,而剛才,他卻是使了輕功飛身前來,抱住了墜落在地上的宋新洛。
她,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方纔,他剛進得天牢,便聽見烈焰與童御的聲音遠遠傳來。然後,便看到了北面的牢房裡,徐軼正扼著宋新洛的咽喉。而他的臉上,閃過的那絲不忍,終使他甩開宋新洛背身而去。
然,縱是這樣,那身重劇毒的宋新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摔得不輕。
此時,她的額頭已經破了,汩汩的鮮血正往外流淌。眉心的正中,那枚紅痣愈發的明顯了。
他的手撫住那枚紅痣,心中一陣疼痛。手,不自主地慢慢地顫抖起來。
「新洛,你又是何必……」他說著,抱起已經昏倒的宋新洛,躍出了天牢。
身後,隱隱地燭火下是徐軼閃爍不明的臉。那臉上,慢慢地疲憊越發的現出他的滄桑。
剛剛,分明是有機會殺掉她的。那個女子,他一直視若危險的女子,明明方纔已經命懸一線。可是,為什麼,又突然不忍了呢?
他撫住胸口,那裡,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被深深地刺痛了。
身旁的兩人一時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著那男子抱著宋新洛消失在了天牢盡頭。
本是懸著的心,也突然放下了。那男子,該是會救她吧。縱是她的毒,已沒有回寰的餘地,可是,他們寧願相信。那個男子,是真的能夠救她。
「易水!」徐軼的眸子半瞇著,右手上,那枚白玉扳指泛著瑩白的光澤,在這微弱光亮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的好看。
「少主,神醫也是為了救夫人,求少主千萬網開一面啊!」烈焰單膝跪地,抱拳作揖。「夫人她……她如今已是身中劇毒,恐命不久矣,還請少主放過!」他說得動容,縱是看不清黑巾下他的表情,可是看他的言語,亦能夠辨出他的情緒。
「你倒是忠心!」徐軼說著,「沒想到神醫易水竟會使如此高的功夫,看來,我們死士群真是人才輩出啊!」他說著俯下身子瞪著烈焰,「烈焰,這些年來,你究竟是受了宋新洛多少好處,怎麼處處替她說話,莫不是你背著我與她私通?!」他的眼中現出一絲猜忌與玩味。他不喜歡,在他的眼底,還有這般見不得光的事,這些年來,他被他們當做傻瓜的時候多了。如今他真正掌權,他便要改變死士群的風氣。畢竟,只有男人,才是做大事的根本。
「少主!」烈焰如鷹的眸子中透過一絲不滿,「夫人這些年來為死士群做得還不夠多嗎?!你,你怎麼可以如此猜忌,我的清白毀了算不得什麼,可是,夫人,她是女子!」他說著,握在胸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是的!他是生氣的!為了徐軼的這句話。他本以為少主該是個明事理的人,可是這些年來的壓抑好似讓他變得有些嗜血與無情。是啊,他連他的生母都想殺,又何況毀了一個人的名聲呢?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因為黑巾的遮掩,他的表情他是看不到的。可是,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更加的不願表達自己真實的感受。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心都無法表露,那他的表達,又何嘗不是那唱戲的醜兒?他討厭當丑角兒,夫人願意,可是他不願。
「你可知,她是你的母親,你這般對她,就不怕遭天譴嗎!」烈焰憤恨地說。一旁的童御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從始至終都是無動於衷。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會關注他在想什麼。
「天譴?母親?」徐軼哈哈大笑,「你們是要瞞我多久啊!什麼母親,什麼天譴!我的母親早就死了。宋新洛,我的姨娘,就是害死我母親的兇手!」徐軼的眼角閃過一絲盈動。不過須臾,那光便消失不見。
他不想軟弱!
「你……」烈焰一時鬱結,指著徐軼,那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像鷹一般充斥著危險的信息。
可是那又怎樣。他是少主,徐震天的兒子。而徐震天,是他此生必須的追隨。
「烈焰,若是說天譴,那你不是早就應該受那天譴了嗎?」他頓了頓,「總是我不追究你與宋新洛之間是否有什麼,可是,你的死罪,也休想逃脫!」
烈焰的眉心微蹙,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就連那手,也開始不住地微微顫抖。
「死士群。呵呵!」徐軼冷笑,「作為父親的侍從,又是死士群的一員。你不是早應該追隨著父親而去,以表忠心嗎?!」他說得殘酷。然後慢慢扶起單膝跪地的烈焰。手上的力道隨著那雙扶住他的手而加重。烈焰只是眉頭皺起,卻不見吭得一聲。
「原來,你不過也是膽小畏死。無論什麼原因,你的活,終究是個錯誤!你以為輔佐了宋新洛父親就會原諒你嗎?」他鬆開那雙手。手下,本是平展的衣袖沾染了深深的褶皺,像是深深的溝壑,刺進人心。
是啊。死士群中的規定,若是主上死亡,那近身的死士為了表示忠心是必須赴死的。更何況,他是從小便跟著徐震天的侍從。
若不是當年徐震天臨終托孤,又加上後來的宋新洛掌權,恐怕自己早就應該死了吧。這些年來,為了徐家,他做得已經夠多的了。當年的太子……他笑,可是這笑終究是被那黑巾空洞地遮擋,愈顯得那笑容蒼白無力起來。
殿下,烈焰終究辜負了你的所托……
「少主,烈焰是該死的!可是,求您,務必放過夫人……」他的眼中出現一抹轉瞬即逝的絕望,然後便是一抹決絕。
他該是會動自己的心吧。作為死士,他並不畏死,可是,如今,他該是無法完成主上托付給自己的重任了。不過,那孩子不是已經長大了嗎。他的目光筆直地看向面前的提拔的男子,雖然他還沒有真正統領起死士群,可是,這日子不是指日可待的嗎?自己,也算是完成了主上的心願。如今,該是放心地去了。
主上……殿下……
烈焰的心中騰出一絲莫名的感情。這些年的追隨,他為曾後悔過,為了徐家,亦是。就算死!可是唯一遺憾的便是主上的仇尚未報得。雖然主上死前一再強調不要給他報仇,可是,他的心中,卻時時刻刻充斥著這樣一個報仇的心願與動機。否則,他必是不會與宋新洛聯手。這些年,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也是共通的。
「你到這個時候還要求我嗎?」徐軼說著,臉色有些不由自主地難看。
「少主,這不是要求,這是你必須做的。屬下想,就算是主上,也不願看到您傷害夫人。」
「我說了,她不是夫人!」徐軼咆哮,「宋新洛,她該死!她該死!」壓抑著的心情終是爆發。如今的徐軼,像個帶刺的刺蝟般讓人難以接近。
然後他突然伸出手去,一掌擊在烈焰的胸膛。因為此時的烈焰是疏於防備的,所以就算他曾經也是死士群中出類拔萃的高手,亦是被徐軼這一掌擊得向後飛去。
「砰!」一聲巨響。
然後,他直直地從身後的牆壁上跌落下來。
嘴角是汩汩流出的鮮血,順著臉頰上蒙著的黑巾,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那鮮血帶了芬芳,融在空氣中,最終無處可尋。
那身後的牆上,因為巨大的衝力而出現的細小的裂紋,漾在空氣裡,越發的顯得突兀。
那本是堅固的牆。天牢的石壁皆是從京郊山上取完整的巨石鑲嵌而成,抗擊打能力自是不是一般人為可以撼動的。而,如今這牆上已出現了細小的裂紋,更可以看出徐軼用力之大,破壞力之強。
「咳咳……」烈焰在地上痛苦地蠕動幾下,想強行直起身來。卻不想,牽動胸口的內傷,咳了幾下,終於「哇」地一口吐出血來。好在他的臉上蒙著黑巾,辨不清那血的真實。只是看那地上噴薄的鮮血,也可知,他目前的傷勢之重。
徐軼遠看著面前的烈焰因為自己傷成這樣,內心有一絲的觸動。他本是內心善良的人,自然有些容不得太多的殺戮,尤其面對著身邊的人。可是方纔,他的動怒,的確來源於壓抑幾年來養成的嗜血習性。
「少主……你……」癱軟在地上的烈焰斷斷續續地說,雖然他從小習武且武藝高強,可畢竟徐軼亦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顧,他雖然未死,可也傷了元氣。這傷,恐怕是沒有幾個月的休養是好不了的了。
看到烈焰想要說些什麼,徐軼的嘴角略微地抽動了幾下。那本是緊鎖的眉,更是又鎖上了幾分。
烈焰那雙本是如鷹的眼目已有了少許的暗淡,露在外面的皮膚現出了失血後的蒼白。他看著徐軼,用徐軼能夠聽到的聲音說著什麼。
「少主……不要……不要再傷害夫人……畢竟她……她是您的生身母親「他望著徐軼,眼中充滿著企盼。
「母親?」徐軼呵呵一笑,「不可能,你不要拿這個借口騙我,宋新洛怎可能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早在十幾年前追隨我的父親去了!」他說著行至烈焰的身旁,看著他,然後冷笑。
一旁的童御看到這樣的場景自是大氣不敢出一下,心中不禁為倒在地上的烈焰感到惋惜。原來,他的忠心至此!
是的,當年的自己何嘗不是從幼便追隨著徐震天。可是,因為與自己的弟弟分侍二主的關係,被有心者要挾甚至利用。為了保護自己的弟弟,他隱在死士群這些年,亦是吃盡了所有苦頭。雖然自己的確是受了徐震天的恩惠,可是彼時的傷害畢竟讓他不是那麼忠心罷了。
如今,他看著面前的烈焰就算自己這般了還要維護那個叫做宋新洛的女子,自然是為他惋惜起來。這大好的人,若不是死士群中一員,該是個良才將相的。
想著想著便默默地歎息起來。宋新洛是徐軼的生母,自己怎可能不知道,只是礙於這終究是個隱晦,所以不去提罷了。可是如今卻被赤焰提到了檯面上,他自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所以只是看著,並不開口。
「少主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您……咳咳……您是夫人的孩子,這點,終是不錯!」烈焰強直起身來,看著徐軼,「屬下知道少主這些年來過得生活,可是那是逼不得已,夫人,夫人……其實對少主是好的。」他淡淡一笑。他知道徐軼是看不到的,可是現在,他只想笑。
「笑話!當初你們奪權時那些人已經被你們殺得一乾二淨。如此,你便讓我如何調查?!」徐軼本是緩和的眸子又突然轉冷。是的,現在,他多少是有些戾氣的吧。這些年來,他的確過得比旁人辛苦。
烈焰的眼睛看向離自己不遠處的童御。童御站在角落裡,因為背著光,看不清任何表情。可是他的手,在看到烈焰望向自己時,不覺得收緊了。
「童御,原來,你如今還是這般的畏首畏尾。可笑啊可笑!」烈焰突然大笑,然後轉過身來,有些吃力地對徐軼說,「少主,屬下的心明鏡可鑒。屬下,沒有什麼好說的。如今,便追隨著主上去了,您保重……」他說得很快,語氣中那抹明顯的強迫讓他再一次抽搐起來。看來,這傷是比預想的重。
徐軼瞅著眼前的男子。他黑巾蒙面,眼睛如鷹。如今他這般說了,突然自己便有種不祥之感。
「你……」
「屬下這輩子沒有做過對不起徐家的事。太子殿下,烈焰來了!」烈焰看著天大笑,然後,突然抽搐,接著便墜在地上,再也沒有站起來。
血順著他的臉頰汩汩地向外流著。那血,帶了鮮艷的顏色。空氣中的甜腥之氣越發的重了。
烈焰,他睜著眼睛,就這樣睜著,看著時間的一切,也看著他。
空氣中的血腥之氣越發的重了。那樣的氣息,像是帶了毒似的刺得他的眼睛生疼。心,是被分裂一般的滋味,帶著不甘與自負,就這樣,溫柔繾綣。
腦海中還藏著方才烈焰留下的話語。
他說,那個女子,是自己的母親。
縱是自己是千萬般的不信的。可是,為什麼。那心還是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了呢?
他的嘴角浮上一絲苦笑。
徐軼看著眼前的此情此景,饒是如此,多少還是微微動容起來。
「公子……」站在角落中的童御迎過來,擋在烈焰的身前,「烈焰,死了……」他說得很輕,可是他知道徐軼聽得到。
徐軼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鎖著眉頭。一切,彷彿就在瞬間開始,在瞬間結束,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走過去蹲下身子扯下烈焰的黑巾。那本是黝黑的巾布上密密匝匝的是他口中淤流出的鮮血。濡濕了巾布,也濡濕了他的眼。
黑巾下,是一張沒有血色的臉,蒼白的面容,如同一張白紙般的駭人。除了滿臉的血漬,他該是一個俊朗的人的。只是那張臉是何其的陌生,陌生到連自己對他都沒有多少印象。也是啊,死士,一般只能以黑巾蒙面。若是這黑巾揭去,除了主子的有意安排外,那便只剩下了一種可能。那便是——死。
徐軼歎了口氣,然後用手撫上了烈焰的眼睛。人說,若是死不瞑目,那死後便會睜著眼睛去看清這一世的仇人,以求來世報仇。那麼,是否便說明,眼前的這個死去的男人,將自己當做了仇人了呢?
徐軼的嘴角浮出一絲苦笑,然後眼睛卻瞟到了那黑巾上殘留的半截舌頭。
咬舌自盡。該是很痛苦吧。而眼前的這人,是否正是想用這種極端的死法來慰藉自己的這些年來苟活的愧疚?畢竟,他死時,喊得人是,太子殿下。
他是知道自己的父親徐震天曾是當朝的太子的,因為被先太后的陷害,才落到如今的地步。烈焰,亦是那時跟隨他身旁的侍從。所以更多的,父親是把烈焰當做自己的兄弟,而不僅僅是下屬。
可是,如今,這個看似忠心耿耿的人死了。咬舌自盡。父親是否會怪他呢?
他站起身來,心,終是完全的淪陷了。
可是,他畢竟是做大事的人,他在心中這般想著。那父親的大業,恐怕還需自己來完成。而此前所做的犧牲,無論如何便是值得的吧!
這般想著,心中的確好受了不少。
於是站起身來,不再看地上的烈焰。
他的以死明志,固然是好,可是,與他這般的人,終是沒有太大的觸動。而宋新洛,無論是否是自己的母親,亦不是那樣重要。反正如今的自己,比那孤家寡人有什麼兩樣。只是這般,他不想再繼續糾纏與追究罷了。
他的眼光終是覓向身旁的童御,然後看著這個算是跟隨自己多年的侍從,問出了心中所想。
「你可是還願意跟我?」
童御一怔。他看著面前的徐軼。他沒了原先的隱忍,脾氣也變得有些暴戾。可是,他能看出,他的本性並不是壞的。他只不過是,為了躲避真實的自己。
突然有了些許的不忍。這個孩子,縱是與自己沒有多大關聯,可是仍是自己看著長大。無論怎樣,徐震天畢竟曾經有過恩惠於自己,既然如今已知童安尚在人世,雖然無處可尋,可是畢竟是有生機。心中對他與對死士群的氣也消了不少。
想著反正如今無事,再加上自己也的確需要死士群的信息聯絡網去搜查童安的下落,心下便有了多少計較。這才緩緩點頭。
徐軼看了童御的點頭,沒有說什麼,只是兀自出了牢房。
甬道中,那鑲嵌在牆壁上的燈火明晃晃地散著微弱的光。他的背影,慢慢邁過那甬道上倒下的屍身,愈行愈遠。
身後,童御看著徐軼的背影,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似乎又重了幾分。
他回頭去看那倒在地上的烈焰的屍身,終是沒說什麼,慢慢轉過臉去。
甬道上的燈火明明滅滅地閃著有些殘酷的光,照進人的眼中,終是匯成了一片無望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