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下了好多債啊？」琉璃仰著頭看著眼前的行止。
行止優雅地坐著，背脊微微地靠著身後的乾草垛。他的表情，懶散的像隻貓。他的傷已經開始癒合。年輕男子的身體，健壯的如同一頭小牛。
幾天的相處讓他們彼此也不再生疏了。是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是一件多麼微妙的事啊！
「為什麼會這麼說呢？」行止看著有些憂傷的琉璃。他所見到的琉璃，不知為何眉宇間總是充斥著淡淡的傷感，這種很乾淨的感覺卻會讓人心疼。
自從得知她就是當年那個被她送進城的嬰兒後，他就萌生了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即使這種想法在作為徐軼侍從的他看來是如此幼稚和可笑的。可是每每看到她，他就會覺得他們的生命又休憩相關，緊密相連了起來。
「我娘曾經說，人到這世上其實就是來還債的。因果輪迴。我想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下了好多債，所以今生我要加倍的還債。」她沒有告訴行止胖嬸去世的事。
「呵呵，那些都是傳說。」
「你不相信嗎？」琉璃眨著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他如謫仙一般的光彩照人。
行止看著琉璃，她的眼睛裡有他看不懂得感情和情愫。是啊，她不同於她，因為她曾經得到過溫暖，即使那溫暖轉瞬即逝。
琉璃如同琉璃寶石一般的眼睛帶著潮濕的氣息灼灼地看他，似乎想從他的身上得到答案。空氣裡夾雜著初夏乾草氤氳起的好聞的植物香氣，著實好聞。
「我只相信自己。」他說。行止看了看琉璃。「琉璃，如果你不想做一輩子的人下之人，你只能相信自己。」
琉璃點頭。她何曾不想相信自己啊，可是命運的卻對她不公。
彷彿是看穿她的心事似的。行止微微歎了口氣。
「我也是顛沛流離之人，否則又為何替人賣命至今！如若說欠債，我是欠下了。我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今生只能聽命於人。我告訴過你我是殺手，我的確是。像我這樣的人，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琉璃聽著，心中突然一陣感觸。行止來此好幾天，從未說過自己的身世。自己從沒問過他是誰，他也不曾說過。
「其實，我們都不應該怨天尤人的，我也沒有父母，也從不知道他們是誰。琉璃，我們都是可憐人！行止說著，眼睛看向窗外。他一直不屬於這兒。在這一刻，琉璃突然覺得，其實行止誰都不屬於，他只是屬於他自己。
「行止……」
「琉璃，如果真是欠下了債的話，就去還，沒什麼可怕的不是嗎？」
是啊，沒什麼可怕的。
琉璃看向窗外，陽光帶著夏季可愛好聞的蓬鬆氣息充斥在整個胭脂樓裡，格外的香甜。
今日，是她入行的日子。
今日，老鴇邀請來的客人亦會為她一擲千金。
夏天的風，帶著暖洋洋的觸感爭先恐後地撩撥人的心緒。這樣的夏，熱鬧的有如知了的讚歌。
行止看著琉璃站在亮堂堂的窗子角落，下午的陽光帶著金色的曖昧散播在空氣中。陽光中的她是如此的動人，讓人心馳神往。
行止這才看見，今日的琉璃穿著翠綠的錦衣，整個人像是剛剛初生的荷葉一般嬌俏動人。那翠綠的顏色，更顯得她唇紅齒白，肌膚晶瑩。她的頭上只疏一個男子的單髻，樣式簡單而不乏活潑，此刻的她是如此的明艷，光彩照人。
琉璃瞧見行止在盯著自己看，不由的咧開嘴笑了。
「好看嗎？」她問。
行止點頭，「好看的緊呢，如果你扮成女子，不知會迷倒多少人呢！」行止打趣道。
扮成女子……
琉璃微微皺眉。自己多年以來在胭脂樓中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如今卻被老鴇要挾去做小倌。可是自己是真正的女兒之身。如果重新變回女子，這一切，是不是又會不同？琉璃望著行止久久地沒有說話。
「行止，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什麼意思？」行止滿腦子疑問地瞅著琉璃，好看的眉眼在琉璃的前晃來晃去。
琉璃莞爾，那笑容像是茉莉攜著淡淡的香氣，飄到了很遠。
胭脂樓。
富麗堂皇的胭脂樓一向是男人體味芙蓉帳暖的好地方。這京城中最大的青樓帶著它一貫不可睥睨的氣勢在京城橫行二十幾年。樓中的姑娘個個活色生香。「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說的便是這女子們的容貌。
這胭脂樓雖好，其實遠遠不止於它裡邊的美人如雲。這裡的姑娘個個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朝廷的官妓大多也出在此家。
雖說是如此，胭脂樓的經營手段也是不可或缺的。常言青樓之戰如戰水火，要拼是肯定的，拼的是心機，賣的是策略。
世人多喜新厭舊，男人更甚。如今這世上好男風者不在少數，耽美之情也愈演愈烈。人們都好嘗個新鮮，胭脂樓便著眼於迎合好龍陽者的品味。胭脂樓的小倌，多是絕色的美人兒。一顰一蹙皆令人神魂顛倒，世人廣為稱讚。
詩人墨客，王子皇孫皆自流連。有好事者將這胭脂樓的好用詩句公之於眾，端的道出了這胭脂樓的美妙：小樓春風花月夜，佳人出浴膚似雪，馨香四溢彈指間，輕提裙擺碎金蓮，低臻首，青絲四瀉，淡掃娥眉丹唇艷，眼波如水，顧盼流連，驚煞窗外仙。
在這百無聊賴的生活中，青樓往往便成為了人們最大的談資。人們談論青樓，喜愛青樓同時也不乏厭惡青樓。無論怎樣，青樓的確火了，這一系列的產業鏈條自然也捧紅了胭脂樓，這一火便是二十幾年。
如今，胭脂樓又出了一個趣聞軼事。京城最大的青樓胭脂樓最近出了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嬌俏小倌。這小倌名叫琉璃，年輕美貌，聽說見過他的人皆為他的美貌而著迷。如今，掐掐時間，今夜，便是他入行的日子了吧。
胭脂樓內。
老鴇正在興致勃勃的張羅著今夜的晚宴。
這兩天她便放出話來胭脂樓今夜要出一個美貌小倌，看著這兩天樓中客人的反應，想來今夜的反應應該不會太差。
「哎哎哎，你們這是怎麼放的？這椅子原先是在這兒的嗎！」
「哎呦，我的媽啊，你們這檯子搭的也太不像話了！你看看，這能叫檯子嗎？連一個人都站不下！」
「那邊的，你們能不能利索點，你們都擔待著，要是誤了老娘的事，老娘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老鴇自顧自地數落著正在忙活著的工人。她搖著那把羽扇叉著有些發福的腰身，活像個脹破了皮的柿子。此刻她正在檢查著今夜一擲千金定了位子的恩客名單。
「嘖嘖。」老鴇眉開眼笑，心中盤算著今夜的賺頭。
突然，一個穿著妖艷的女子附在老鴇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老鴇的臉色立馬氣得綠了起來。
「荷花，你說的可是真的？那小蹄子如今又在那裡作何！」老鴇瞪著眼睛瞅著眼前的姑娘。
那女子厭惡的癟了癟嘴：「還不是媽媽你平時寵壞了他，他自然便不聽你的了！他躲在房裡當然是守著他那個丑娘。對了，明天便是他娘入殮的時間了！他自然要送她一程。」
「去把他叫來！一會兒就要上台了，教他唱的小曲兒不知還有沒有記牢，這會兒去看那個死掉的婆子作甚！要是弄砸了我的晚會，看我打斷他的狗腿！」老鴇氣得吹鬍子瞪眼。她頂著滿頭珠玉的腦袋隨著她動作一晃一晃。
「喲，媽媽您可別急，今天這場子可得你撐著，您擔待著，我這就去把那小蹄子給捉來！」女子說著一晃三搖的向後門走去。
屋中。
琉璃正跪在胖嬸的棺木前守著胖嬸的遺體。燭光照耀下的她更覺熠熠生輝。
娘，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心中一陣感傷。看著胖嬸安詳而慘白的面容，不禁流出淚來。
房簷上，行止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他隱在琉璃的身後，沒叫她看出他來。
聽到門外有腳步聲，行止微微地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