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向來是繁華雍容之地。這城市坐北朝南,龍氣最旺。白天的京城,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商人賈客,芸芸碌碌,見識繁多。街上多見翩翩公子,窈窕淑女,才子佳人,好不熱鬧。這京城不比那矮小俗地,竟是些小家子氣的風度。但見街邊巷柳,尋常巷陌,人聲鼎沸,家裡閒著的姨娘也多出來閒逛。微微素素,落落大方。
徐軼走在街上,目光遠眺。這時正是初春天氣,氣候微涼。風吹著人身,感覺神清氣爽。他在人群中四處張望著,看著好些個沒見過的玩意,竟不自覺的笑著。路過一個賣首飾的攤子,他突然停了下來,盯著一對月形的耳墜看了許久。
攤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見一個十四五歲穿著月白色錦衣的小公子一直盯著攤上的耳墜看。便道:「公子好眼光,這是今年流行的新樣式,賣的好著呢!」
徐軼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攤主,笑了笑。
「是想送給心上人吧?這京城中的小姐們今年就流行帶著種朱紅色的耳墜,這種顏色襯得皮膚白皙哩!」攤主熱情的介紹。
「那這個要多少銀子?」徐軼笑著問,那笑容如初春的花,溫和的好似要將人都融化似的。
攤主一看看愣了。這麼儒雅的小公子,不多見啊!
正在愣神,卻看見那小公子的身後不知何時又多出了兩個人。那兩人一個看著和那小公子一般年紀,生得面若冠玉,唇紅齒白,美得不似凡人。另一個二十多歲,劍眉星目,一臉正氣。攤主看著這面前的三人不禁感歎造物主的偏心。
只見那個比小公子還要漂亮的小人兒恭敬地立在一旁,眼中略有不滿之色。
「公子,夫人說過,這集市還是少來為好。」
徐軼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總是陰魂不散的人。剛才好不容易才甩掉他們,怎麼又跟上了。他在心中一陣抱怨。
那謫仙似的小人兒看了一眼面前的徐軼。又好氣又好笑。這主子,現在連他也不要了,竟要甩掉他。幸好他的功夫比這主子好,要不然上面怪罪下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公子我們回去吧。夫人……」
「這個要多少銀子?」徐軼拿了那對耳墜,像是喜歡的緊,面露欣喜之色的問攤主,也不管身後的人。
「這……這是粉蝶軒的貨,要八兩銀子。
「很便宜啊。」徐軼看了一眼攤主,「就要它了!」說罷邊看著身旁的人。
「行止給我錢。」
行止一愣,美麗的臉上頓時一陣烏煙瘴氣。
「公子,那是女人的……」
「給錢!」徐軼轉過臉嚴厲地看他,眼中有著不滿。
行止在心中一陣歎息,這公子,還是和以往一樣,陰晴不定。他看了一眼徐軼手中攥著的耳墜,銀色的鑲邊裡,一彎朱紅的的月亮澄澈透明。耳墜的上端,一顆珍珠斜斜的吊著。下端綴著銀鏈的流蘇,煞是好看。
行止從懷中掏出銀子遞給攤主。「不用找了。」他說。
攤主欣喜的接過銀子,口中不住地說著謝謝。
徐軼完全不理身後的兩人。自顧自的閒逛。身後的行止和童御緊緊地跟著,生怕跟丟了似的。
這京東的街市,熱鬧異常。加上這會兒正是初春天氣,王公貴族,富家子弟多出門遊玩,童御怕見到熟人,自是一路遮遮掩掩。
徐軼扭頭看看童御。自從童御跟了他後,不知怎的,雖然宋新洛沒有利用童御來限制自己的行動,可是自己心中總是感覺不甚自在。童御,這個人他有所瞭解,他曾經是父親的死士,自然不會對自己不利。可是一想到他曾是宋新洛的手下,徐軼就怎麼也舒服不起來。
這會兒,童御正忙著東張西望。徐軼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對著身後的行止失了一個眼色,行止立馬就明白過來。
行止點頭,眼中含笑,心中自是明瞭。這公子,又想甩了童御。
見著時機,徐軼拉著行止,一路狂奔,又運著輕功越過幾個屋簷。一路跌跌撞撞,生怕童御追上。
市集上的童御被夾在人群中。因為怕人認出,自是小心翼翼。也顧不得徐軼和行止。等到發現二人雙雙消失,這才反應過來,這倆頑童,竟又甩掉他!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懊惱,想著回去如何給宋新洛交差。他默默地歎了口氣。
……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這春日的天氣果不一般。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一種溫和的觸感,即使現在的天依舊微涼,也擋不住那如火的生機。
街邊的樹木早已出芽,那葉子嫩綠色的,可愛的緊。
街上,一個小童出了巷口,仰著臉對著天空。那瓦藍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透過街上大楊樹的罅隙溫婉的照在他白皙的小臉上,翕動著的睫毛落下一片綿密的陰影。他突然笑了。笑聲很甜,那聲音迴盪在僻靜的巷口,飄到了很遠很遠。
巷末,一個胖女人和一個瘦女人不緊不慢地走著。一路上說說笑笑,好不快活。突然聽到那巷口的笑聲,他們微微一怔。互望了一眼,見著一個小童正飛快的向這邊跑來,對著那小童露出了寵溺的笑。
「娘,這裡比那山腳還僻靜呢!」那小童嘿嘿地笑著。那眼睛明澈的如同深潭的碧水,似那陽光下的琉璃,熠熠生輝。
胖女人撫了撫小童的單髻,和藹說:「琉璃是想看熱鬧了吧,今天是開春的集市,京城比往日還要熱鬧,有你看的!」
那個叫做琉璃的小童高興的點頭,一雙好看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他好久沒出來了玩了,要不是今日有開春的集市,鴇媽怎會同意讓娘帶著他出來閒逛!
一旁的瘦女人看著高興的小童撲哧一下笑了。「這孩子,一天就知道玩!你娟兒姐姐教你的生字,你又記得多少?」
那小童一聽生字,原本高興的臉馬上耷拉下來。
「是啊,張嫂說的對,你娟兒姐姐叫你一天學一首詩,十個生字,你記住了嗎?」胖女人嗔道。
「娘!」琉璃癟了癟嘴,有些不滿。「那娟兒姐姐教的都是生僻的東西,以前教的我都學會了,可是最近她教的越發的難了。」
「難了好,難了你就不會一天到晚光想著玩了!你若是好好學,再難的東西也是極容易懂的!」胖嬸蹲下肥胖的身子圈住琉璃。「琉璃,現在你好生學,將來總會有用處的。你總不能一直跟著我。」
「娘……」
「胖嬸,瞧你說的!你看琉璃……哎……真是作孽啊!」張嫂將紅了眼的琉璃從胖嬸的懷裡拉出,抱在懷中。「這孩子還小,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胖嬸搖了搖頭。「胭脂樓那是非之地,我怎麼忍心讓琉璃一直待下去,總有一天,他要離開。」胖嬸想起鴇媽諂媚的嘴臉和看著琉璃不懷好意的眼神就一陣噁心。琉璃雖是憑著男童的身份在青樓裡過活,可是那鴇媽卻時時說著什麼現在好男風者不在少數,要琉璃長大了做胭脂樓的頭牌。她怎等容忍自己的琉璃讓鴇媽這樣禍害。所以,琉璃必須走,走的越遠越好。
「娘,我不走,我要留下來陪你和張姨。」琉璃窩在張嫂的頸窩裡抽噎著說。
「哎……」胖嬸歎了口氣。心想早知道打死也不會把琉璃帶到胭脂樓。看著出落得越發可愛的琉璃。胖嬸的眼中劃過一絲不忍。
春天的風帶著清甜的氣息迎面吹來,好聞的無可比擬。陽光高高的升著,照在人的臉上身上,暖洋洋的。
胖嬸看了一眼琉璃臂上挽著的竹籃,籃中的野菜綠油油的真是好看。這新鮮的野菜,只有在春天才看著有無限的生機。
「琉璃今天在郊外挖不少野菜,娘回去給你烙野菜餅可好?現在不要哭了,你不是嚷著要看開春的集市,一會兒我們就去,好不?」胖嬸哄著。看著淚眼汪汪的琉璃。琉璃好看的眼睛在陽光下燦若星辰。
琉璃抬了抬頭,看著胖嬸,終於破涕為笑。
「好。」他說。
……
顏敬海帶著女兒漫無目的的逛著集市。羅綺高興地在顏敬海的身邊蹦蹦跳跳,看來看去。好似這一切都是新奇的。
陽光明媚的有些刺眼,白花花金燦燦的光,帶著太陽蓬鬆的質感直直的照著人身。如同盛開的跳躍的花。
顏敬海溫和的看著羅綺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那些光線將她的身體緊緊地包裹,在她的身側形成透明的好看的剪影。他想起了木槿,他的妻。她曾經在他的身邊也如同這般的快樂和無憂無慮。
羅綺湖藍色的羅綺曳地隨風旋轉。那風將這好看的裙裾吹的歡呼雀躍。她潔白明媚的小臉燦若桃花。此刻,她正拉著顏敬海高興地向前走著,顏敬海一臉寵溺的看她,眼中儘是父愛。
「羅綺,二娘給你做的新衣你可喜歡?」顏敬海撫了撫羅綺的頭,寵愛的說。
「喜歡。」羅綺抬頭,看著顏敬海,眼中含笑。「爹爹,我們回家可好?二娘說今天會做好吃的,要我們早點回去。」羅綺眨巴著眼睛眼巴巴的看著顏敬海。
「真是愛吃!小饞貓!」顏敬海拉著羅綺,羅綺一蹦三跳跟著顏敬海快快樂樂的向前走著。
熱鬧的集市人流如注,川流不息。真是個京華如織,車水馬龍。
羅綺正四顧的走著,跟著顏敬海穿過密集的人群。突然看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
「爹爹,我要吃那個。」羅綺指著被穿成一串串的鮮紅誘的紅果搖著顏敬海的衣袖。
顏敬海一笑,拉著可愛的羅綺便向那小販走去。
小販見到有人來笑臉相迎。「這位爺,你看這糖葫蘆又大又紅,還裹著糖汁,酸酸甜甜很是好吃,要不要給小姐買一串?」
顏敬海一笑,遞給小販幾文錢。「來串最大的。」
小販恭敬地接過錢,將一串頂大鮮艷的冰糖葫蘆遞到羅綺眼前。羅綺雙手拿著,小臉笑成了花。
她伸出小舌頭高興地舔著上面的糖,呵呵地笑著。顏敬海見女兒吃得高興,心裡也是極快樂的。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從羅綺的身後冒了出來,因為他是倒著走的,竟一不留神撞在了羅綺的身上。
「哎呦!」那小童撞到了障礙物,向後仰著狠狠的摔了一跤。
顏敬海這才看見眼前的小童。梳著單髻,一身粗布的麻衣。一看便知是窮人家的孩子。
只見那小童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利索的站了起來。抬頭的一瞬間,顏敬海看到那孩子的乾淨的小臉和好看的眉眼。他的眉眼含波,像是會說話似的。一雙眼睛好似琉璃一般光彩奪目。十分好看。不知怎麼的,顏敬海見這孩子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就好像……就好像看到了活著的木槿。
「爹爹……」羅綺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顏敬海循聲望去,便看到羅綺手中原本的那一大串糖葫蘆果子散了一地。鮮紅的顏色,像紅水晶一般鑲在了地上。
「他,他欺負我!我的糖葫蘆……嗚嗚……」羅綺哭出聲來。
「我不是故意的……」看見哭著的羅綺,小童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顏敬海微微皺眉。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如此莽撞,長大了還怎生了得!」
這時候人群中先後跑出一胖一瘦兩個女人。
「琉璃!」看見低著頭的琉璃和一個哭哭啼啼的富家小女孩,胖嬸和張嫂皆是一驚。要知道,在京城這樣的大地方,富家子弟和官宦世家是萬不可得罪的。
「這……」胖嬸開口。心驚膽顫地看了一眼小女孩身邊站著身著錦衣玉服的顏敬海。「這位大爺,如果我家小兒犯了什麼錯,就責怪老婦吧,是老婦沒有教育好,求您千萬對這頑童手下留情,他還是個孩子……」胖嬸的聲音有些顫抖,身子微微向前,無比恭敬地福著身子。
「爹爹,這個無賴……不要放他走!」羅綺瞪著眼睛瞧著琉璃,眼中滿是高傲和不屑。看見琉璃有些狼狽的神色,羅綺得意洋洋的仰著頭,剛才的委屈彷彿一掃而光。
「哼!」她不屑地扭過臉。「爹爹,給他點顏色,讓他好看!」
胖嬸和張嫂嚇得不敢說過話,這樣的嬌小姐哪是他們可以惹得起的。
「這位大爺,求你開恩,琉璃不是有意要惹到小姐的,他真的只是無心……」
顏敬海並沒有說話,他只是專注的看著面前低著頭的琉璃。陽光照在他潔白的小臉上,落下暖洋洋的一片光暈。
「爹爹……爹爹……」是羅綺的聲音。此刻,她正搖著顏敬海的衣袖,一臉委屈的看他。
顏敬海感覺到羅綺的動靜回過神來。
「小童,你說你該怎麼辦?」顏敬海開口,眼光有些凌厲地看著琉璃。
琉璃抬眸,正對上顏敬海嚴厲的面容。在琉璃的世界,她見到的男人多是胭脂樓那些風流輕浮的登徒子。她從未見過如顏敬海一般沉穩如山,威風凜然的男子。她又看了一眼顏敬海身邊的羅綺,心中竟有些微微的嫉妒。她知道自己是胖嬸從街邊撿來的孩子,從小無父無母,女扮男裝。心中自是渴望父母,尤其是父親的關愛。而面前的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女兒是如此的偏愛,這怎能不讓她嫉妒呢?
「我不是有意的。」琉璃說。語氣有說不出的酸澀。眼圈微微有些濕潤。
顏敬海看著琉璃燦如星辰的眸子,恍惚間似乎看到了木槿正朝著自己微笑。
他的妻……
「他就是有意的!爹爹,別放他走,這小童不是一般的壞!」羅綺叉著腰,撅著小嘴,對琉璃怒目而視。
「羅綺,不得無禮!」顏敬海望了一眼羅綺。眼中有些責怪。「爹爹在家是如何教你的?這對人的禮數怎麼全都忘了!」
「爹爹……」羅綺有些委屈的紅了眼眶。
顏敬海也不說話,輕輕地撫了一把羅綺的頭,像是在給她安慰。然後回過臉去看著琉璃。
「你既是無意,這次就算了,下次切不可這麼莽撞。」說罷轉過身去,拉著羅綺便走。
一旁正在焦急的如同熱鍋上螞蟻的胖嬸和張嫂也是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官爺拉著女兒走了,胖嬸心疼地蹲下身子一把抱住琉璃。
「我的琉璃……」
「娘,他們已經走了。我們回家吧。」
琉璃看了看散了一地的紅果,眼前浮現出顏敬海拉著羅綺的身影。那個男人,在離開的時候,竟為女兒買下了小販手上所有的冰糖葫蘆。
曾幾何時,她心中渴望的父愛也該是如此這般的吧。
她自嘲地搖了搖頭,心中驀然騰起一陣苦澀。